燃文小说 > 恐怖灵异 > 满唐华彩 > 第158章 一念之间
    “你们的办法就是让我成为天下的笑柄,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储君?”

    “至少,殿下还会有机会……”

    “机会?王忠嗣,你说的机会可是等到我登基之日,毫无威望权柄,好让西北藩镇独为一国?!”

    屋中忽然安静下来。

    王忠嗣嚅着嘴唇,想说话,却不知如何说,只好愣愣看着李亨的眼睛。

    良久,他才道:“殿下这是……诛心之言……”

    李亨大哭,从榻上走下来,摇着头道:“我怕啊,义兄!圣人忌惮我至此,商周以来,一国储君该有的权力我一点也没有,你看看东宫……我何曾去过东宫?何曾见到过属臣?”

    “殿下,我懂的。”

    “开国以来,宰相从不久任,这是一个明君首先该明白的道理!可你看,索斗鸡任相十余年了啊,一个权相,连边镇都想掌握,而一个太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只剩下最后这一点点,最后这一点天下人的寄托了,你们还要扼杀掉?我剩什么?你告诉我。”

    王忠嗣红了眼眶,惭愧地低下头,道:“殿下若肯信我,我绝不让哥奴羞辱殿下分毫。”

    “我当然信义兄。”

    “那为何殿下不敢罪李静忠,而保我一镇节度使之职?”

    “你……”李亨大怒,叱道:“因为你被那些奸人骗了,他们根本不会信守承诺,只会害死你我!”

    “殿下也许有所误会呢?”王忠嗣道:“杨銛并无废储之意;元载虽钻营,毕竟是我女婿,岂愿害王家?至于薛白……”

    “那是薛平昭,是薛锈之子,他的险恶目的就是……”

    “若是薛锈之子,更不会让哥奴、杂胡得逞,不是吗?殿下啊,我虽不聪明,至少看得明白一点。保不保我,对薛白区别不大,他得圣眷,连哥奴也不想得罪他,他大可以与杂胡结为舅甥,嬉笑打闹,却何必蹚这趟浑水?”

    “那你说他何必?!”

    “他出于公心,想阻止杂胡兼职三镇……”

    “哈?”李亨只觉可笑,回过身,指了指王忠嗣的鼻子,讥道:“你说薛白有公心?你是我的义兄,我说他私通了我的妻子,你去查过没有?!”

    “殿下,我只论边镇之事,如此简单的利弊我难道看不出吗?”

    “够了!说到底,你无非是为了一镇军权,宁可置我于死地,不是吗?!”

    “我……”

    王忠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末了,黯然无言。

    说什么呢?

    归根结底,原来是李亨已经不相信他了。

    若一定要在“义兄握一镇兵权”与“义弟拥有世人寄托”这两者之间做选择,李亨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可以理解,一则,这个义兄既然敢逼迫义弟自罪,就不可信。二则,有了世人的寄托,往后自然会有别的节度使投到东宫门下。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忠嗣叉手作揖,深深行了一礼。

    “如此,盼一切如殿下所愿,待我解除四镇兵权之后,圣人也能放下对殿下的猜忌。”

    “义兄……”

    李亨还想安慰,王忠嗣已经转身走了。

    他想追上去,但想到义兄最后那一句话,却犹豫了一下,终于停下了脚步。

    听得出来,王忠嗣已是心灰意冷,不想再争取河东节度使了……如此,这些东宫重臣不想着推他这个太子出来顶罪,也就以罢了四镇节度使告终。

    从此,东宫一败涂地,唯留太子的一点点声望。

    这也是没办法的,一年一年地挣扎了,终究只能如此大败蛰伏,卧薪尝胆,以待将来。

    “义兄,我无能,保不住你……”

    思及这相识以来的三十余年岁月,李亨亦觉心痛。

    王忠嗣牵马出了东宫,抬头看着漫天的小雪,一瞬间反而觉得轻松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压在心里的一颗巨石也卸了,他往后将不再管大唐边陲的战事、将士们的前途,也不必再忧虑大唐的将来。

    从此,只管自己活得舒坦便好……这是自他九岁时阿爷战死至今从未有过的念头,很是开怀。

    下一刻,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此时已近傍晚,远处传来了暮鼓声,东面的长街上涌过从兴庆宫出来的人群,很是热闹。

    “将军!”

    忽有人大喊了一声,王忠嗣转头看去,只见是自己麾下的一名部将田神功。

    他淡淡点了点头,却见田神功往东面招了招手,不多时,薛白策马过来。

    “王将军,好巧?”

    “巧吗?”

    王忠嗣反问了一句,隐隐感到薛白对他已不是那事不关己的态度。

    “喝一杯吗?”薛白问道,“今日心情不爽。”

    王忠嗣本待拒绝,莫名却是点了点头,道:“也好,喝一宿吧。”

    ……

    酒是在丰味楼后院的一个雅间喝的。

    王忠嗣落座,先痛饮了一壶,方问道:“听闻今日杂胡要认贵妃为母,薛郎可阻止了?”

    “没有。”薛白道:“圣人心意,谁能阻止。”

    “可惜了。”

    “看来,王将军也没能劝说太子低头,消除圣人对一国储君的戒心。”

    “是啊,没能说动。”王忠嗣叹道:“他有他的苦衷。”

    薛白没有再讥讽李亨,也没再挑拨,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叹道:“很挫败吧,觉得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忠嗣自嘲一笑,又端起一壶酒。

    他觉得丰味楼的酒不错,比别处的浓烈,可供痛饮。

    “将军信天命吗?”薛白只喝了一口,却有些狂了,抬手指天,道:“我有神仙术,与李长源说过,我说安禄山必反。”

    “什么神仙术?天宝三载,我北击突厥,见安禄山养寇自重,便数次上言他有异志。”

    “将军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何?斗倒宰相、太子?我不过一介白身,能有何好处?不过是想阻一阻这胖子罢了。可阻不了,今日便眼见着胡儿一舞,不舞破中原不罢休,耳听着他一声声‘阿娘’‘舅舅’,仿佛听到他称王称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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