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恐怖灵异 > 满唐华彩 > 第179章 谁贪
    二月十八,惊蛰时节,天上的云很重,将雨未雨。

    颜宅后院的二楼闺阁中,颜嫣坐在窗边,支着耳朵,远远听到阿娘的动静了,连忙便往书房跑去。

    惹得她的婢女永儿在后面慌张跟着。

    “三娘,等等我呀。

    颜嫣才不等,赶到书房,果然见颜真卿从外面回来了。

    她乖巧地行了个万福,道:“见过阿爷,女儿请阿爷春安。”

    韦芸皱眉道:“女儿家娴静些,当心嫁不出去。”

    颜真卿道:“又是着急过来,又是行礼,这是要与为父提要求了。”

    “哪有?女儿是关心阿爷,既卸了县尉之职,不知阿爷今日去了何处?”

    颜真卿不答,挥手让妻女下去,自走进书房。

    但颜嫣却不肯放弃,偏要追问,道:“阿爷可是见了阿兄,他又被捉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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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被捉。不过是礼部需核查一些事由,他不肯配合,遂一直赖在礼部。

    “这还不是被捉?

    “谁要捉他?他若肯出来,第一日便可出来。”

    颜嫣不依不饶,道:“阿兄一定是为了保自己的状头,阿爷今日见到他了?

    “嗯。”颜真卿想着方才的会面,目光沉郁了些。

    “阿爷也不肯帮他说话吗?我懂了,阿爷就是想带他一起去陇右。”

    “非我不愿出手,是他这状元拿得不合规矩啊。

    颜嫣不停追问道:“哪里不合规矩?阿兄名动长安,才气不说第一,名气也是第一,主考官故意让他犯讳,这才不合规矩。”

    此事背后的详情,颜真卿不知如何告诉女儿,叹道:“他年纪小,才华也配不上状元,毕竟连高三十五都落榜了。”

    “咦,大唐科场,怎到了我阿兄这里就需要才华了?”颜嫣好生不解,道矩,才名俱佳,以行卷打动考官,考场上卷子工整。他不正是仔仔细细全依:吗?怎的,我阿兄中了状头,却连规矩都改了。”

    “哪里学得牙尖嘴利?”颜真卿温柔地叱骂了一句,但他其实知道女儿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女儿只是不忿,阿爷好不容易才教出一个状元。

    “他欺君了。”颜真卿叹息着,道:“他不该将真实身世瞒着圣人,成也圣眷、败也话到这个地步,颜嫣竟依旧还是坚决支持薛白的,道:“虽是欺君,可阿兄能说实话吗?那可是要丢小命的。他自然会找机会向圣人澄情,这与考官们何干?偏要多管闲事,给他使绊子。”

    “住口。

    “女儿偏说,分明是他们暗中使了绊子,在考场上欺负人,却大义凛然说阿兄欺君。说白了,还不是看阿兄家里没势力…

    这道理不一定对,颜真卿却是神色一动,抚须思忖,未了,忽然推门而去。

    “清臣今日难得过来,可是为科场一事?”

    “趋庭兄也听说了?

    “薛白也是我的学生。”郑虔叹息道:“听闻了今科诗题,我便知他考场犯还得了状元。近日颇为担心,使人去薛宅问,却无消息,不知结果如何了?

    颜真卿想看看世人眼里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并不提前全盘托出,反而先问道:“趋庭兄如何看待?

    “觉得奇怪。”郑虔道:“几乎是圣人钦点的状元,崔公却为何故意刁难?”

    “许是看不上薛白?”颜真卿道:“如李太白,虽才华惊世,终究是商人之子,不得科举仕途,蹉跎半生。薛白出身亦差,故而钻营于权贵门下,与面首、商人、优伶无异,诸公自是不愿点他。趋庭兄认为这推测合理吗?

    郑虔叹息,起身,抱着一捆纸张,摊开铺在桌上,指着问道:“想必与此亦有关?

    “不错。”

    “果然,此事是诸公对薛白的打压了。”郑虔道,“我愿向圣人禀明。”

    “不可,此事还有隐情。”颜真卿正色道:“薛白之所以有如此遭遇,根由在欺又是一番长谈。

    郑虔对薛白的身世并不讶异,他早都猜到薛白不是薛灵之子。若一个赌徒欠债躲起来,哪有听说儿子声名鹊起了还不回来的道理?

    无非因为这是圣人点的佳话,所有人都故作相信罢了。

    “崔公是因薛白欺君了,才出手惩治他?”

    “若是如此,那状元头衔必定是保不住了,连想法也不该有。不知分寸实为取死之道。”颜真卿道:“故而我说去陇右一年,避一避。”

    他话锋一转,却是道:“但今日我去见这竖子,他却说若是连圣人许诺的状元都能丢了,岂非人人可欺他。”

    郑虔道:“清臣有话不妨直说,但凡能帮他,我绝不推脱。”

    “我就是在想,崔公以这等手段针对他,真是因他欺君了?还是因为我这徒弟不成器,不仅是面首、商人、优伶,还是贱奴,偏得到的东西又太多。”

    这话有些隐晦,但郑虔听懂了。

    同样的手段,目的不同,事情的本质就完全不同。

    他倾身过去,问道:“如何做?”

    颜真卿道:“得先看看他的卷子,若卷子不好,一切便不必谈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可。”郑虔道:“我有一从弟在礼部任主簿,正是春闱阅卷官之一,我请他拿出薛白之卷子…当给诸公一览。”

    “辛苦趋庭兄了。”

    “不辛苦。”郑虔起身,笑道:“薛白曾不惜犯险救过我一命,能为他做些小事,幸哉。

    这日,先往礼部赶了一趟。

    出来时,颜真卿神色便有些不同。

    “不愧是清臣教出的弟子啊。”郑虔道:“文采不算上佳,工整到无可挑剔。”

    “他也是趋庭兄的弟子。”颜真卿道:“字迹还是稍差了些,笔力功底不足。”

    “严苛了,严苛了。

    回到家中,颜真卿已不再犹豫,磨了墨水,摊开一卷长长的竹纸,提笔蘸墨,奋笔疾书。

    感天宝七载春闱取士与礼部崔公书。”

    “二月十八,宣义郎、监察御史颜真卿,谨奉书尚书阁下。”

    “侧闻士之显扬当世者,必得先贤宿望为之荐也;士之垂范后世者,必晚学后进为之承也,此诚千百载乃一相遇哉。阁下望重四海,方正务实,不随俗流,薛白微贱而抱不世之才,得获礼于门下,乃阁下志存于杜稷,抡才而报君王,开古之先河也。仆深感于此,试论国家取士之道…

    “白幼时失怙,少时失忆,身若浮萍,蒙崔公不弃,擢为状魁,感激涕零…

    毛笔在纸上挥洒着,薛白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转头看去,见进来的是达奚珣,眼神里遂泛起警惕之意来。

    “薛郎有礼了。”达奚珣却是笑脸相向,“这是在写什么?”

    “崔公点我为状元,我得感激他。”

    “不必,不必。”达奚珣抬手,道:“礼部这班房真是太简陋了,薛郎这就请吧。”

    “去何处?

    “唉,崔翘老而糊涂,出错了题,又误点了你为状元,已经上表请求罢黜你的状元了。

    “是吗?崔公与我说好再核查几日,如何变卦了?”

    达奚珣上前,小声道:“薛郎糊涂,还想成状元不成?我都听说了,你竟让崔翘、张填容你慢慢考虑?当自己是谁?取死之道啊。再晚一步,圣人见你如此不识好歹,一道旨意下来,谁都保不了你。还是相府十七娘苦苦哀求右相,右相这才肯出面。这就走吧,事情都过去了。

    这话说得好听,却极为强势。

    崔翘、张珀还能商量,李林甫身为右相,却自有一股霸道,不需要征询薛白的心意,直接让礼部上书罢掉了他的状元。

    都是权贵,行事只看利益,眼见薛白失了圣着自然要开始人瓜分,旁人争夺的是薛白的科举名次、杨党势力、产业利益,分到最后,李林甫轻蔑一笑,笑这些人不知什么才是最值钱的,抬手一指,划走了薛白这个人。

    就像分一块肉,当然不需要理会这块肉答不答应。

    如此一来,薛白再留在礼部也没有意义了。

    达奚珣领着他一路往外走,安排好马匹,道:“薛郎随我去右相府一趟便是。”

    “不必了。

    薛白翻身上马之后,居高临下扫视了达奚珣一眼,却是径直驱马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达奚珣摇了摇头,讥笑道:“不识天高地厚。”

    “薛白离开礼部了?”

    张填得到消息时有些诧异。

    他答应过薛白,等其考虑两日,但没想到,右相府行事干脆利落,直接将事情处理了。

    当然,这也是最妥善的处置办法,不给圣人添任何麻烦。

    “驸马,郑三绝来访。

    “不见了,便说我病了。”张填摆手道。

    这个婢女才走,又有一个婢女匆匆赶来,道:“驸马,右相府有请。”

    “推说我病了。

    “喏。

    张填苦笑着,看向身旁面若寒霜的宁亲公主,漫不经心道:“好了,事情了结了。

    你没有因我的这些破事牵连,圣人也没有因此怪罪我们,满意了吧?

    “薛白明明是薛锈的儿子,你与那贱人却推说是义子,避重就轻。不弄死唐昌,你还问我满意与否?”

    一说起来,宁亲公主马上就控制不住情绪,吼道:“你那破别院里养的每一个贱奴都要死!我要你全部杀了证明给我看,为何还有一个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我满意?我能满意吗?!”

    “与我何干?”张咱淡淡道:“我未曾与他们联络过,他们是何说辞我如何得知?我只求圣人不猜忌我们…”

    “你真该死!”宁亲公主大怒,拿起酒杯丢在张珀身上,骂道:“你到底揣着什么心思沾那贱人这些破事,以为我不知吗?多管闲事,犯贱!要不是你答应贺知章那老东西,能有这些事吗?!”

    “我为何答应?”张咱反问道:“还不是你们兄弟姐妹留下的烂摊子?”

    “为了谁?我为了谁的前程才与胞兄亲近?你去死吧!

    又一个酒杯砸在身上。

    张咱皱了皱眉,起身往外走去,嘴里还平静地道:“总之事情过去了,公主好好平夏一下吧。”

    “你敢出门?张咱,我会派人盯着你,你敢碰别的女人一下,我阄了你!”

    青门的康家酒楼的大堂,张珀独自坐下,自斟了一杯酒饮着。

    于他而言,整桩麻烦都结束了。

    但偶尔,酒楼中的一些闲谈也会落入他的耳中,他虽懒得理会,但其中有几个书生的言论难免还是让他在意到了。

    那薛打牌分明是犯了讳,不该为状元,去年的春闱五子成了今年把持科场的恶一直到了入夜,书生们都在骂薛白。

    到后来,张填喝醉了,丢了一串钱币给店家,趴在桌案上就睡。这么做后果很严重,但他就是不愿回公主府。

    是夜作梦,梦到了李白,他感到很羡慕李白。

    一觉睡到周围又有了嘈杂之声,张咱醒来,揉了揉眼,竟是又要来了酒食,继续饮酒。

    “真是要罢了薛郎的状元,改为杨誉?

    听说是,昨日好几个酒楼都在传。”

    “杨誉是谁?我从未听过。

    “国子监抄录张榜了薛白与杨誉的卷子,我去看了,天壤之别。你们可去看看,薛白能作那些传世诗词,名望才气倒是不缺的。但你们可知为何大宗伯故意出题逼他犯讳?点了他的状元,再罢了他的状元。多此一举嘛。”

    “为何?

    “薛白本就不是那赌徒薛灵的儿子,乃一犯官收养的孤儿,落了贱籍。大宗伯如何能允这种人中进士?故意陷害罢了,另外也是为了不让杨国舅卖平价竹纸、集注,断了我们这些寒门举子的出路。这些隐秘,官场上早已人尽皆知,唯独瞒着圣人…”

    张咱转头看去,只见那在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书生说完话径直便走了,招呼旁人到国子监看卷子。

    可见,薛白在市井之中还是有些实力的,已开始安排人改变士人口碑风向,可惜,这些动作未必有用,反而可能招来祸事。

    酒一杯一杯地饮,张珀又醉了过去,直到耳畔传来了那个他颇为不喜欢的称呼。

    “驸马,驸马,快醒醒吧

    “莫再唤了。

    张咱嘟囔着,睁开眼,只见面前竟是一个宦官,方才清醒了些。

    “圣人召见,驸马还不拾掇停当,入宫觐见?!”

    一瞬间,张珀再次想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李白。

    可惜,他不是李白,他为了家族已经付出了太多,稍敢造次,近二十年的青春浪费得就毫无意义。

    他用冷水洗了脸,又将自己拾掇成那个风仪潇洒的驸马,入宫觐见。

    梨树下,有妙曼的舞姿,清歌传来,原来是圣人排的《西厢记》。

    张填脚步从容,先在心中想好了评语,赶到李隆基跟前时竟是连见礼都忘了,开口便是情不自禁道:“敢问圣人,这是何新曲?行腔妙韵,旷古未有。轻盈柔媚,细腻传神,韵味醇厚,臣听了,仿有芳香入鼻,沁入心肺。”

    “好了好了,知你会夸。”

    李隆基听得开怀大笑,让张咱随他在湖边漫步,问道:“朕前些日子叱责了你,可有怨言?

    “臣做错了,绝不敢有怨言。”

    “贺监致仕时,年逾八旬了啊。”李隆基显然已消了气,叹道:“他拜托于你,你又岂能不答应。朕置气,还能与他置气不成?”

    张珀应道:“圣人宽仁大度,古来君王未有。

    “朕还不致于容不下几个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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