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岩武县城余粮还有多少?可能支援一二?”顾璋蹙眉连问,但其实他心中都不抱太大的希望。

    如果县城中真的储备有这样一批粮食,他已经翻阅过几乎全部文籍,怎么会不知道?

    果不其然,辛少昌苦笑:“岩武城这样的地方,哪里还能奢侈到和鱼水之乡一般,真的储备起整整一粮仓的备用粮?”

    每个县城,每个府城,都会修建存储粮食的粮仓。

    但是要维持粮仓始终有粮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陈粮保存不易,要花费不小的人力物力,且最多间隔两三年,就要以新换旧,这时陈粮价格低不好处理。若年年更换,差价倒是小些,但是麻烦事就更多了。

    辛少昌越说越酸涩,甚至都还有些羡慕:“这都还算好的,起码有粮食可以折腾,咱们刚赤府,连粮食税都收不齐,许多田地连税收的最低标准都没有过,哪里来的粮食存储?”

    百姓种的粮食,自己一年到头都吃不饱,若再剥削,只怕要活不下去了,百姓一旦活不下去,就会有流民,流民一多就会乱起来。

    即使是官府,也不敢在粮食这头动手脚。

    就看安岳等三县县令,即使想着各种不同的花哨方法贪钱,也没有一个人在粮食、田地这些上动手脚。

    顾璋揉了揉太阳穴:“难道真年年如此,一年多余的粮食盈余都没有?”

    “其实偶尔也是会有的,但是都被田大人派人给领走了。”

    田大人名田丰,在军中管理粮草,顾璋也见过几次,每次都冲他笑得脸开花,甚至有些殷勤,就差拉着他的手泪眼汪汪地认兄弟了。

    顾璋想想就无奈,不过这也好理解。

    头几年国库穷得叮当响,即使全力供给军营,恐怕也是不够的,而想要练出强悍的兵马,没有足够的食物和后勤肯定不成,田丰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

    而粮食这种东西,当地的肯定是最便宜的,若要从别的地方运送,损耗巨大,甚至能高达60倍。

    也就是出发时有60斤粮食,等送到地方之后,只剩下1斤了。

    这么大的损耗,谁不要当地便宜的、正常价格的粮食,谁就是傻子。

    顾璋还特意去粮仓走了一趟。

    推开门,发出嘎吱、嘎吱的粗粝声响。

    只看到方方正正、面积不小的黑石头搭建的结实粮仓,里面落满了蜘蛛网,扬起漫天呛人的灰尘,顾璋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脸前挥舞:“咳咳咳!”

    李刀也连连咳嗽,嫌弃:“还粮仓呢,老鼠都不乐意来!”

    顾璋:“……”

    他虽然早就知道,岩武城很穷,没什么油水,周扒皮来了也榨不出油。

    但是看到老鼠都不乐意光顾的粮仓,还是有些震撼。

    顾璋咳嗽着退出来,不死心问:“我看账本上记载,衙门中的官员,衙役,都是有月俸的,除了银两,还有每月的粮食定例。”

    “总不能这个都被田大人搜刮走(),

    ”

    ≦(),

    这里堆着三大袋粮食,孤零零的,可怜兮兮地摆放在墙角。

    连一间屋子的一个角落都堆不满。

    “从上个秋收之后开始发,如今距离秋收还有月余,只剩一次的量,就这么些了。”辛少昌指着墙角的粮食:“除了农田人丁这些收不上来的税之外,商税等其它行业的税还是多少能收上来一些,不过也就倒个手,留下维持衙门运行,剩下上交户部,也就是账本去了京城,其余大多直接充入军费了。”

    顾璋扶额。

    他怎么会对穷得叮当响的岩武城+咸鱼多年的辛少昌有期待?

    这简直就是月入2000块,要吃要喝要租房、要买衣服要治病,不饿死就不错了,怎么还能指望他有正常的忧患意识,存下一笔钱呢?

    宗乡问:“要不问问其它三个县的情况?这种危急时刻,三位大人还是有分寸,不敢说谎的。”

    顾璋叹气:“其余三个县估计也是这个情况。即使情况好点,有那么一点盈余,估计也被田大人搜刮走了。”

    即使不被田大人搜刮走,肯定也要被三个人贪污了,毕竟三人的贪账里,都有侵吞公物这一项。

    想要有正常的满仓储备粮,前提应当是近年风调雨顺,能保证年年都收上来足够多的粮食税。

    顾璋也顾不上给家里回信了,他骑马往军营里去。

    武安大营,主将大帐。

    帐篷中不到十人,人人皆是军中能征善战的将领,军职不小,如力蛮这等平日不动脑子,只擅长打仗的,都没在。

    原本以顾璋的官职,是没法入帐同诸将共同议事的,无论文武官职。

    若论文官,军中粮草还余几何,是绝对机密,不会外泄。

    若论武职,武骑尉更是连边都摸不着。

    不过如今,顾璋端坐于帐内,位置还偏上首,谁也不敢小觑了这个面庞还略显稚嫩的少年。

    帐内气氛有些沉重。

    薛将军站在上首,面色严肃,他压迫感十足的目光扫下来,用一直平淡且镇定的语气,说出沉重的事实:“军中粮草,还能支撑二十五天。”

    他强调:“最多。”

    钱粮官田丰眉头拧紧:“如果按照正常消耗,二十天就会消耗殆尽。”

    这个话题尤为沉重,田丰说完,帐内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谁也没天真地说省吃俭用来节约粮食,能省最多也就二十五天了,再进一步节省的话,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

    匈奴定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断消耗他们的实力,直到他们弹尽粮绝,然后趁机攻打他们。

    正值秋日,本就是匈奴最容易有小动作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削减粮草,饿得没力气,遇到匈奴突袭怎么办?这不是节省粮草,这是让将士们去送命。

    ()    顾璋叹了口气,问:“军中真的没有别的备用方案?()”

    “()[()”

    顾璋:“……”

    “全靠朝廷供应粮草,抗风险能力也太弱了。”顾璋小声叹道。

    “所以听说顾大人能让刚赤府增产后,我才那么激动失态啊!”田丰眼里满是愁色,他忽而拉住顾璋手腕,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道:“顾大人,你有没有办法让麦田提前十五天成熟?”

    小麦与许多作物不同,在最后一个月灌浆成熟,籽粒逐渐饱满充盈,若提前收割,会导致巨大的减产。

    提前成熟?

    顾璋在桌面敲击的手指定住,敛眸沉默。

    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

    粮草出事,被满是雨水和泥浆的山上洪流淹没,根本瞒不住。

    这不是谁偷换了粮草以次充好,也不是有人悄悄贪墨中饱私囊,而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护送着一大车队的粮草,被轰然而至的山洪掩埋。

    不仅被周围村庄、城镇百姓看在眼里,更是要官府出面,组织人去查探具体情况,努力救援。

    凌云山山脚哭嚎连天。

    组织救援的县令愁得头都大了:“凌云山百年无事,不过是一场大雨,怎么就发生山洪了?”

    在队伍末尾压阵的一部分士兵,见势不妙,弃粮车奔逃,如今是极幸运的幸存者。

    他们惊魂未定,面色惊恐地回忆道:“山神发怒,就听见轰隆隆的声音,脚下都站不稳,山上泥水就跟涨水时候的浪一样快,根本跑不过,全都被压在底下了。”

    “我们几个还算运气好,在车队末尾掠阵,这才有机会逃出来。”

    “这绝对是山神发怒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可怕?太吓人了,我亲耳听到了山神的怒吼!”

    有衙役在稀软的泥地里挖,挖出来的泥人口鼻里都是泥沙,没有一个活着的,挖出来的粮食也全都泡在脏污的泥水里,都泡软泡发了。

    “大人,这……”衙役捧着一捧混着泥沙的粮食,面色踌躇又难看。

    县令手都在哆嗦,这事怎么就摊在他头上了?

    人和粮食救还是不救,挖还是不挖?衙门衙役全上了也不够。

    他面色几番变化,最后低声叹气:“等朝堂派的钦差来了再说。”

    看到几个使劲儿l朝着山磕头的官员,还有远处围观的百姓,隐隐能传来“山神爷”“震怒”等字眼。

    他忽然想起前些天看过报刊上的文章。

    正想着,一个梳着发髻穿着长袍,书生打扮的七八岁小童站出来,他脸上满是愤愤的表情,反驳地喊道:“不是的!不是山神爷,是丁家老爷害的!他天天从凌云山上砍树,拿木料去卖钱,报纸上都说了!”

    县令吓得手抖得更厉害了。凌云山是片山脉,前两年丁家忽然发

    ()    现一片比较珍贵的木材(),

    “()_[((),

    是他毁了我们大家赖以……”小童话还没说完,就被大人抱起来捂住了嘴,飞快带走了。

    听到小童的话,举人出身就出来谋官的师爷,眼里若有所思,丁家源源不断从山里砍伐树木也无人敢惹,原因当然是他眼前这位好县令。

    也许,他有机会坐上这个位置了。

    类似的事情,很快在京城发酵。

    如今《大宣第一日报》已经在举国上下,60的区域发行,自然有破坏环境导致减产、水患、山洪等天灾的人心虚害怕,也有觊觎他们屁股下位置的人蠢蠢欲动。

    两拨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和权势,顿时开始互相攻击起来。

    两种截然不同的流言,在京城疯狂流传,其热闹程度,甚至比当地都高,很难让人怀疑幕后没有推手。

    “我看多半是顾大人的那篇文章,惹怒了神仙。”

    “要是我是神仙,本来一切都是我的功劳,结果有人莫名其妙站出来说,不是神,不是龙王爷,不是神仙的功劳,我肯定也要生气!”

    “是啊,如果都不信龙王爷,不信山神爷,岂不是没了信奉,断了香火,所以山神爷这才发怒,就是警告!”

    本就迷信鬼神的百姓,难得动摇了一点点,偏向理性和科学的思维,瞬间被带走。

    “断了供奉神的香火,难怪山神爷发怒,要不请大师去施法,送些猪牛羊祭祀,让山神爷消消气?”

    另一批则是坚决拥护顾璋那篇文章,势必要将文章一鼓作气坐实的!

    其中有如燕先梅这样走遍大江南北,觉得文章确有道理的,也有如余庆年、黎川这些来自宁都,对顾璋十分信任的。

    浑水摸鱼中人数最多的,还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进行政斗,斗出一个位置,斗得人落马,让自己上位的。

    余庆年和黎川如今都还没能到上早朝的官阶。

    黎川和方行,带着一摞厚厚的数据,前往翰林拜访余庆年。

    黎川才一进门,就看到腰杆挺直,坐在桌案前的余庆年,他正一刻不停翻阅书册、文籍,双目赤红布满血丝,目光疲惫却炯亮。

    黎川忙大步上前,担忧道:“玉昂你又一夜没睡?”

    “昨夜小憩了一会儿l。”余庆年看向方行,躬身行了个礼:“劳烦方兄了。”

    方行躬身回礼,然后道:“瑶光在户部助我颇多,不过投桃报李罢了。这是玉昂你要的资料,这几个地方近五年来税收变化,已经用新法整理过了,很清晰,玉昂定能看得懂。”

    余庆年双手接过:“多谢方兄,等事罢,我和正慎设宴相迎。”

    送走方行。

    黎川看着比人还高的一堆资料,坐下道:“我帮你整理数据,用瑶光教的折线图最为明了。”

    提起顾璋,两人皆心中一沉。

    也不知

    ()    道璋弟在边关情况怎么样了?

    他们一个在翰林,一个在吏部,于粮草军队一事没法提供任何帮助,都还人微言轻,连早朝都没他们份。

    黎川抿唇,捏紧手指至发白:“朝廷不会不管的,而且璋弟从小点子就多,不会有事的。”

    两人无力在军队粮草一事上有助力,在有人试图攻奸顾璋,说他亵神,以至遭来神怒时,第一时间就动起来。

    早在看过那篇文章之后,两人就好奇地找了些资料查看,去和师长讨教,肚内有货自然能下笔如有神。

    三日工夫,日夜不休。

    两人搜集了各地有关破坏环境的证据,以及在砍树、填湖等顾璋那篇有关环境保护文章中举的例子之后,当地发生的“天灾”,粮食的产量变化,税收变化等等数据,列出了一本有理有据的折子。

    折子往上递。

    余庆年还写了一篇文章,经过一番波折,最后刊登在新一期的报纸上。

    余庆年以一手好文笔闻名,散馆考核之后留馆,还得了两次机会为明盛帝捉笔,他所作的诏诰,证引该洽,文体宏丽非常,直让人打心底震撼。

    如今费尽心思打磨出的文章,还有桩桩件件透着残酷和血淋淋的数据,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文中字字句句,犹如赫赫震颤之音,轰入耳中。

    凌云山山崩如洪,乃伐木所致,铁证如山!

    绝非顾璋亵神,更与皇帝写不写罪己诏无关。

    黎川也在师父的支持下,以此前折子、余庆年文章为依据,提出要修保护环境的法典,一来坐实顾璋提出理论的官方地位,毕竟甚少有人敢挑衅律法威严,二来确实可以规约天下官员与百姓。

    这场掺杂了权利争夺的攻奸,暂时落下了帷幕。

    明盛帝在早朝上当场发怒,处理了好大一批官员,都是在起事后不解决问题,反思己身,反而遮遮掩掩,为了权利钩心斗角引起震荡的。

    在早朝商议的诸多事项中,这确实只是争论的一件小事。

    这些天最重要的朝政,还是筹集边关粮草。

    短短几天,户部、兵部相关众人,都愁白了头,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边关。

    八百里加急的情报一封封往京城送。

    但是短时间内还没收到准确答复。

    可完全遮掩不住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边关,甚至已经传到了草原深处。

    边境线上的驻兵,频频被骚扰,送回来伤兵都一日比一日多。

    目前唯一还保守的秘密,就是军中粮草剩余数量。

    薛将军与诸位将领在外,都面色严肃,一如往常,让人看不出心中情绪来,这样镇定倒是让百姓和将士们都心安,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主将军帐内。

    “砰——”

    桌子被一巴掌拍响,狠狠震动,继而一道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如被点燃的炮仗:“这明显是在探我们的虚实!”

    谁都能看出来,

    匈奴在试探,

    就如同一只看着大肥肉垂涎欲滴的狼,只等时机一到,便会凶猛地扑上来,毫不留情的撕碎垂涎已久的目标。

    若真的拖到粮草快要耗尽的时候,都还没有想到办法获得粮草,匈奴肯定会趁机兵临城下。

    到时候即使他们再能征善战,骁勇无畏,也定然回天无力。

    帐内将领们即使性子再稳重,这会儿l心中难免有些焦躁。

    “京中怎么回复?”

    薛见雷:“全力筹集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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