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当然非常不妙,山贼们看不出来，被称为“十二郎”的王善却已经察觉到一些端倪。br/>
首先蜀中多山，他们又是一群山贼,虽说躲在官道旁，但与外界的交流必然是很有限,很谨慎的。这样的前提下,他们竟然也能从寨民与附近乡里的交际,以及偶尔去集市的只言片语中获得这样的信息，这就意味着在兴元府，朝真帝姬的名气已经很响了。br/>
也许她的符不是每一道都好用，但这并不紧要，神霄派道士们都知道这套说辞,心诚则灵，不诚自然是不灵验的，仙符不会不好用，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重要的是,这种推诿敷衍的说辞，山民是很认可的！br/>
他们的精神世界贫瘠如荒漠,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既然已经没钱看病买药,求仙符就是驱邪治病的最后一个办法。只要换个立场，代入到这些贫苦人身上,他们只能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要是真有人跑来扫盲说这符是假的，烧完兑水也只能喝一肚子纸灰，群众们是不会感谢他的,相反还要将他的狗头打爆！br/>
想破除封建迷信，需要的不仅仅是扫盲，还要医疗卫生跟得上。br/>
那大宋没有医疗队，赵鹿鸣连军队的医官和草药都要额外挤出预算来购置，山民们封建迷信又能怎么办呢？br/>
于是话说回来，即使朝真帝姬想破除迷信，她都没有余力，王善就更没有什么办法了。br/>
不仅没有办法，而且这种对白鹿灵应宫，以及“仙童”的追随和信赖只会越来越坚固。br/>
徽宗一朝很崇道，但大部分神霄派的道士什么样？br/>
其中必定有真正的清修之士，但人家隐于仙山中，难得一见，走卒贩夫见到的，大部分都只是最下层的喽啰，这其中就有不少的无赖和骗子。br/>
上一日还破衣烂衫，坐在村头抠脚，下一日穿上了道袍，立刻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br/>
他们也许学了几句道家经籍，也许一句也没学过，只要能装模作样地喊一句“无量天尊”，自然有满怀愁苦的人找上门来，揣着一只鸡蛋，两斤粟米，卑躬屈膝地请他帮忙瞧一瞧亲人的病，是不是中了邪？需不需要驱个鬼？br/>
接下来就是这些骗子的表演时间，舌灿莲花，坑蒙拐骗，有的只要骗吃骗喝就心满意足，将那二斤粟米带回家去热热地熬粥喝。有的更有本事些，能搭上神霄宫的关系，在里面做个小道官，出门便可以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了。就算是地方官过来想问一句，这些搂着妇人吃酒作乐的道爷若是客气，只骂个几句就罢了，不客气的说不定抡拳头就要打咧！br/>
百姓们即使见了这样的恶棍，心中也会半信半疑，说不准家里有愁事的，还想将钱送进神霄宫里，死马当活马医呢！br/>
那白鹿灵应宫的帝姬，在兴元府百姓眼里，是个什么形象？br/>
她出身高贵，是大宋的公主；她年纪尚幼，但言行举止极其谨慎，从来未闻有何孟浪之处；她小小年纪，聪慧明断，奉事不懈，宽待佃农，救护妇女，南郑城中的妇人，租种灵br/>
应宫土地的百姓，人人都夸她十全十美，出尘脱俗，皎然如明月当空，是真真正正不染凡俗的仙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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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善读过书，但读的不多，他不知道神霄派创派时是何等模样，但他觉得当世的神霄道士里，能把自己人设打造得如此完美的，决然不会有第二人。br/>
这不可怕吗？这太可怕了。br/>
他是不明白什么叫降维打击，但这对于饱受欺凌的穷苦百姓来说，这样一位统治者就是降维打击，团练营士兵的父母兄弟信她，那些士兵自然就信她，不仅士兵们信，现在山贼都信了！br/>
今天山贼们还能拿这事儿当笑话说，明天怕是就有人偷偷跑出山寨，将他们的底细送进灵应宫，虔诚地拜而又拜，换一张仙符了！br/>
咦？br/>
想到这里，王十二忽然觉得自己在对付团练营这一项上，有了新主意！br/>
既然大家都信灵应宫，他也装作跟着信，那他先跑去报个信，没问题吧？br/>
论脑瓜灵活，团练营的指挥使就远远比不过王十二郎。br/>
他觉得在对付团练营这件事上，他特别的没注意。br/>
这位指挥使姓虞名祯，字元善，是个最典型的北宋文官，这就意味着他哪怕是非常生气，简直都要气炸了，他都必须保持住自己的风仪和举止。br/>
宇文时中坐在他对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后，就为他斟了一杯茶。br/>
“元善此去团练营，见兵士操练如何？()”br/>
虞祯满腹牢骚突然就被打断了一下。br/>
他见士兵穿道袍，旗杆上又挂着古怪的白鹿旗，就连教头也都是灵应宫的人，气得是一刻也没有多待，上了马车就跑回来了。br/>
现在宇文时中好似一点也不关心士兵们的信仰问题，直接了当问他训练得怎么样，虞祯就愣了一会儿。br/>
依弟之见……[(()”他斟酌着，努力回忆着那些民兵的表现，“也还整齐。”br/>
“既如此说，朝真帝姬知兵否？”br/>
指挥使就瞠目结舌了。br/>
“纵知兵，”他说，“也荒唐呀！难道待我领兵时，也要着一身道袍不成？”br/>
宇文时中就笑了，“到时他们须得穿披膊，元善也须着甲上阵才行。”br/>
这屋子是很清雅的，建在南郑城外的山脚下，隔着竹帘，远眺可见连绵群山，近看又见幽竹丛丛，屋外搭着竹桥，桥下溪流清澈，偶有鱼儿跳起，引得林间飞鸟眼馋，不住地往水边扎。br/>
坐在这样古朴而有趣的屋子里，这位利州路安抚使的眉头却微微皱着，不曾解开，像是有无穷的心事。初时虞祯没察觉，现在怒气渐渐平息些，再看就看出了端倪。br/>
“兄有何心事？”br/>
“我来蜀中已有数月，”宇文时中笑道，“辛苦之处尚不及帝姬，称得一句尸位素餐，如何不忧呢？”br/>
“兄何出此语呀！帝姬不过年少胡闹，她能做得什……”br/>
宇文时中脸上的笑容淡了。br/>
这个清瘦的中年文人静静坐在那，望着竹帘外的青br/>
()山。隔过碧色浓重的层层密林，其上还有皑皑白雪，他的目光要翻过寸草不生，乱石荒滩的山峰，才能一路向东，顺着黄河而去——br/>
太远了。br/>
“我来这里，心中是极侥幸的，现在却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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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侥幸？”虞祯追问道，“羞愧又从何而来？”br/>
“我存了避乱的心，”他将目光缓缓转过来，“元善知否，金人或许三年五载，或许便在朝夕之间，恐怕就要渡河而来了。br/>
指挥使一下子就被吓懵了。br/>
金人会打过来，这是宇文时中非常笃定的一件事。br/>
怎么可能不打呢？大宋的富有，他们看到了；大宋的孱弱，他们也看到了；甚至连失去燕云所导致的中原腹地大开，汴京无险可守，他们也都看到了。br/>
还剩下什么能拦住金人，不令他们南下的理由吗？宇文时中是想不到了。br/>
甚至就连所谓兄终弟及，他都根本不认为那算什么大事！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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