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陈望醒来,洗了把脸,穿戴好官服,出了北卧。
经昨夜熟睡,洗尽连日来长途奔波的疲惫,精神重新振作了起来。
心中惦念褚太后,大踏步直奔西卧。
一进门,两名宫女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
陈望问道:“太后昨夜如何?”
一名宫女低声答道:“奴婢们昨夜一直守候,太后数度梦中惊醒,喊着您的名字,并未有其他异常。”
“嗯,辛苦了,”陈望边说着边走到太后榻旁坐下,看着她面色发暗,嘴唇干瘪,眼角细纹密布,气若游丝,心情又沉到了谷底。
坐了片刻,又怕影响她休息,就起身嘱咐了宫女几句,出了西卧,向前面的大堂走去。
来到中央座榻中坐下,骁骑营亲兵端来早饭,于是一边啃着胡饼,一边看起案头上的公文。
这时,有骁骑营亲兵上堂来禀报,“平北将军,主簿大人派人报,已经在城外接到西域神僧,快要到了。”
“哦?”陈望心中大喜,三口两口吃完剩下的胡饼,喝完稀粥,起身快步出了大堂,来到府门外的大街上。
洛阳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大街上飘荡着残雾和炊烟。
鸡鸣犬吠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陈望抬头向西望去,晨曦中,王忱带着一队骁骑营亲兵和一名黑衣人策马而来。
陈望忙整理官服,恭立大街中央。
众人来到府门前下马,王忱微笑着向陈望介绍身边黑衣人道:“平北将军,这位就是鸠摩罗什大师。”
陈望向黑衣人躬身一揖道:“久仰大师盛名,今日相会,三生有幸。”
黑衣人抬手缓缓揭去斗篷上的帽子(古代斗篷带有连衣帽,和披风有区别。),双手合十,口颂道:“阿弥陀佛,平北将军过誉,贫僧实乃一普通比丘,徒有虚名,担待不起。”
陈望抬头看去,不禁愣在当场,隐隐有些失望。
只见鸠摩罗什削发披缁,面皮白净,朗目疏眉,鼻直口方,虽然一脸风尘碌碌,但仍然甚为俊美。
看模样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传说中他不是四十多岁了吗?
按理说应该是一名中老年得道高僧的样子,慈眉善目,沉稳有度,这整个不就是个小屁孩嘛,打扮打扮去t型台上走个秀,混迹个娱乐圈什么的倒是蛮合适的。
于是他带着疑惑地看向王忱,心道,你莫不是带错人了吧?
王忱似是看出他的意思,微笑着点头道:“这位确是鸠摩罗什大师,卑职路上向大师请教了许多佛法中诸多未解之意,受益匪浅,日后还望大师多多赐教。”
说着,他向鸠摩罗什深深一揖。
陈望知道王忱自幼痴迷佛学,连小字都叫做佛大,听他这么一说,略略宽心,忙正色道:“大师不远万里来到中土,一路辛劳,里面请。”
说着,他让开身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鸠摩罗什微微点头,昂首向府门走去。
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陈望道:“贫僧蒙平北将军看重,但也深恐有负厚望,贫僧所长并非医学,只是在译佛经之余也译过天竺医书,得以粗通医术。”
“哎,大师只需尽力而为,若太后一旦遭遇不幸……”陈望说着,忍不住伤感起来,声音有些哽咽,抬手指天道:“乃陈望之大不孝,有违天意,当遭天谴。”
鸠摩罗什身子一颤,感慨道:“没想到中土晋人高官都如此忠孝,确乃礼仪之邦,果如传闻,贫僧甚为钦佩。”
说话间,众人上了大堂。
陈望吩咐骁骑营亲兵上饭菜,鸠摩罗什摆手道:“不急,救人如救火,我先探望太后病情,再行吃饭。”
陈望心中一热,躬身施礼道:“大师慈悲心肠,多谢了。”
王忱在后面躬身施礼道:“卑职也回去处理公事了,平北将军不必分心,快请吧。”
陈望转身,拍了拍王忱的肩膀,“元达,辛苦你了。”
王忱又向鸠摩罗什躬身一揖,转身走了。
陈望向鸠摩罗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同他一起去了后院。
进了西卧室,陈望屏退了宫女,亲自搬了矮凳,放在褚太后榻前,请鸠摩罗什坐下。
鸠摩罗什挽了挽宽大的袍袖,伸手探向褚太后的眼睛,翻开眼皮看了看,面色凝重了起来。
陈望站在他身侧,心跳加速,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
鸠摩罗什又拉出褚太后的手腕,将两根手指搭在脉搏上,抬起头微闭双目,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
陈望大气不敢出,看着毫无知觉的太后老妈,心痛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鸠摩罗什放下了褚太后的手腕,缓缓站起身来。
正值盛夏,暑气蒸腾,卧房内更是闷热不堪。
鸠摩罗什后背已经湿透,光秃秃的头顶也是汗珠直冒。
陈望忙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屋外说话。
二人来到西卧外,陈望急急地问道:“大师,太后病情如何?”
“这个……”鸠摩罗什微蹙双眉,沉吟了起来。
考虑到复杂的医患关系,陈望摆手示意,鼓励道:“不妨直言。”
“太后脉象稳定,但极其羸弱,恐脏腑之间血液供给不畅所致,又服食过滋补猛药,非但未补入还致血脉负担加重,有些棘手啊。”鸠摩罗什擦了擦额头上快要滴入眼睛里的汗水,缓缓地道。
不棘手能请你大老远的来吗?
陈望压抑住心中的焦躁,语气有些着急地道:“请大师想想办法。”
“虽然太后年岁稍长,但并非脏腑衰竭,乃气血不畅,贫僧在西域虽偶然也给人医治,并未见过此症,贫僧行李中有两箱书,其中有几本天竺医书,可取来查之。”鸠摩罗什依旧是不疾不徐地道。
现学现用?
你倒是直言不讳啊。
虽然心中略感失望,但毕竟鸠摩罗什的名气在那里放着。
虽然行医只是人家的副业,如今只能依靠他了。
从翻译佛经的敬业精神上来看,他应该是个严谨的人。
唉……要是葛洪还健在就好了。
遂抬手叫来一名院中正在泼水扫地的骁骑营亲兵,命他把鸠摩罗什的行李箱取来。
不多时,四名骁骑营亲兵抬着两口大木箱走了进来。
陈望带着他们进了早已给鸠摩罗什准备好的东卧室,并吩咐把饭菜和水送过来。
鸠摩罗什盘腿坐在两个箱子中间,一边从箱子里往外取书,一边自言自语地道:“吕将军对救治太后一事也颇为上心,派了十几人随行护送至渑池才回,每人两匹马换乘日夜兼程。”
陈望心道,那是我用丝绸之路通道换来的,否则他哪有机会带着这么多宝贝回到关中?
因焦急太后病情,所以也没有就这一话题说下去,低头看他行李箱里的书籍。
见两只箱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梵文,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明白,弯弯曲曲,像画一样,于是问道:“大师为何带这么多书?”
“久闻洛阳乃中土数代国都,物阜民丰,繁花似锦,白马寺乃我国前辈高僧摄摩腾、竺法兰应汉明帝之邀,白马驮经而来弘法布教所建,贫僧想在白马寺住下,一来是学习前辈高僧的《四十二章经》,二来是将这些佛经译成汉文,为中土僧众、信徒修习佛法尽绵薄之力。”
“哦…太后也是十几年来礼佛诵经,若是大师妙手回春,令太后平复如故,她老人家一定会欣喜大师的到来。”
“哦?”鸠摩罗什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陈望,微笑道:“难得天朝太后也一心向佛,善哉,善哉,方才那位王主簿也有不俗见解,不知陛下是否也……”
“陛下他……”陈望一时语塞,心道,司马曜一心扑在吃喝玩乐上,除了酒就是女人。
这时,骁骑营亲兵端来了饭菜和水,放在了鸠摩罗什身前案几上,退了出去。
“大师,先用饭吧,我在门外等候。”说罢,他走出了东卧房,在后院里踱起步来。
脑海中又掠过吃早饭时看到的军报,苻坚亲率步、骑两万征战赵氏坞(今陕西铜川市附近)讨伐羌秦,大败姚苌并斩杀其弟镇军将军姚尹买。
后围困姚苌数万人马于安公谷中,截断同官水妄图渴死他们。
不想极少下雨的关中北部地区突然下起了大雨,而正好下在羌秦营中,营区百步之外却滴水未下。
竟有这等奇事,苻坚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能塞牙。
后面还有苻坚做出了个错误的决断,率军回了长安,不打了。
陈望认为这绝对是一步臭棋,长安也不是豆腐渣工程,凭慕容冲的实力是打不下来,回去还不如把这个刚刚造反,实力不强的姚苌给灭了。
另一份军报上写的是自己两个多月前从洛阳放走的苻晖被苻坚任命为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命他率所部七万兵众讨伐华阴的慕容冲,以打破羌族和慕容鲜卑对长安的合围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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