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筠一夜没睡好, 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思虑过。
昨晚回来向父亲和众位叔伯、姨妈们报告了在妖管局的情况，仔细说了差点被印晨风下药盘问的经过, 强调了是鸩鸟发现印晨风行为异样提醒了自己, 这才躲过这一劫。
众长辈的愤怒反应均在陆筠的预料之中。他们今日在鹤老家中与刁俊雄打交道, 亦觉得刁俊雄在试探狼族反应，但狼王已经给了回复, 转头另一边竟然暗地下药审问，这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有人提出干脆让狼族众人陆续请假, 暂时退出妖管局工作，待情势明朗之后再做决定。
也有人提出不如与白四海和刁俊雄直接摊牌, 狼族一向中立, 无论他们有什么打算, 都不要把算盘打在狼族身上。狼族可以不干涉他们的计划, 但也不会做他们的棋子。如若不然，那就是狼族的敌人。
“现在白局重伤, 刁局开始搞事情，这其实已经是挑明了意图。接下来, 虎族肯定是跟刁局对着干的。我们先把丑话说清楚，他们聪明的, 就不会把狼族推到对方那边做同盟。”
陆正昆想了想“行吧，明天一早陆筠、陆笙照常去局里开会, 听听刁俊雄有什么安排。之后视情况, 我生个重病，陆笙先请假回来。接着陆筠再找个理由也请假。慢慢退出一些人手，也是给他们一个态度。今天该查的都查了，刁俊雄心里已经有底。明天如果他有重要工作安排给你们, 你们也先应着，不要表现出异样来。如果他把重要工作交给他们鸟类妖族人手里，那也是他的一个表态，你们不要往前凑，明白了吗”
陆笙马上应“明白了。”
陆筠却还有疑问“可是局里很有可能长期以来对员工做非法的用药实验，这些事要怎么办我发现梁翊情况不太对，她的记忆有问题，她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局里置换了记忆，还有她童年的托育班同班同学老师，全部都死了。梁翊以前还说过，她入职的时候被用过吐真剂问话，她以为所有人入职都会被用吐真剂。梁翊有可能被迫害过，有一就有二，肯定还有其他同僚也有同样的遭遇。”
狼族众人一阵沉默。
陆有成看着儿子，道“陆筠，那是另外一件事了。那有可能就是白局和刁局一直斗争的结果，与我们狼族无关。刚才你叔父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要往前凑。”
陆筠抿了抿嘴，很想再说一遍今晚梁翊算得上是救了他们全族。但他们现在，对梁翊的遭遇和未来的安危却如此冷漠。
这晚陆有成单独又与儿子聊了聊，陆筠趁机表达了自己的一些看法。他觉得不是白局和刁局权势斗争这么简单，毕竟梁翊是鸟类，也未得刁局他们鸟类妖族的照应。
陆有成便叹“当然不只是白局和刁局之争，还有个妖盟呢。你叔父不好当众说得这么仔细，但我们交代过你多次，你应该明白才是。胡万丈身为名义上的妖王，别管多少人承认多少人不认，她代表的就是妖盟。她犯下谋杀大罪，妖盟名誉扫地，妖管局不趁机把妖盟直接捏死，又待何时梁翊受孟铁川救命之恩，又一直与孟铁川呆在一块，在妖管局眼里，她已经不是自己人了。她是帮了我们狼族，若她遇大难，我们狼族可照应她一时。可你若是要去帮她追究过去种种，甚至还有那些完全与我们不相关的老师同学，我们狼族什么立场是要挑妖管局的错，找他们麻烦吗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妖盟撑腰吗”
陆筠沉默了。
“当年我们狼族退出妖盟就是不想与妖管局为敌，不参与厮杀争斗。如今不偏帮白四海或是刁俊雄也是如此，帮了任何一方，是否也要帮他们铲灭妖盟那当然万万不能。但到时已在船上，又如何自处。但若我们没事找事，帮着妖盟找妖管局毛病，就成了与妖管局为敌，这也万万不能。”陆有成拍拍儿子的肩，“选边站不难，难的是不选边却还得站得住。你记住，狼族只做对狼族有利的事。”
陆有成走了，陆筠躺在床上久久未眠，他想起孟铁川语带戏谑问他们这么笨是不是考试都不及格，又想起梁翊说他们立场不一样。陆筠叹息，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不及格。
第二天陆筠早起上班，他跟陆笙说与孟铁川说好了要先去接梁翊，不与陆笙一道。陆笙没多言，吃完早饭带着其他族人先走了。
陆筠磨蹭了一会，骑着摩托刚出门，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邬宛宛。
陆筠将车子停在了邬宛宛身边。
邬宛宛便看着他笑“我刚去孟叔那儿给你们送早餐，结果孟叔说你回家住了。”
“然后你把早餐送我这儿来我吃过了。”陆筠道。
“不是。”邬宛宛笑“你怎么这么死板呢，我当然得换一个更合适的理由。比如帮孟叔传个话什么的。”
陆筠奇道“帮孟叔传什么话”
“梁翊跟我说，你昨天帮助她恢复了人形，但她被抽了血，又突然恢复人形，身体非常不舒服，昨晚半夜有些发烧。孟叔说怕她出什么状况，因为之前有教她功法，怕她用真身练功法练出毛病来，变成人形就发病了。”邬宛宛一本正经地说。
陆筠撇眉头，还有这种事，可以编得更离谱一点。
邬宛宛道“你不相信你可以去孟叔那看看，梁翊确实病了，需要休养。孟叔说什么，走火入魔什么的。”
陆筠顿时一惊，想起鹤老。不会梁翊也中招了吧
“总之就是让你帮梁翊请个几天假，孟叔要带梁翊闭关养伤。”邬宛宛道“请假应该没问题吧，她就是只鸩鸟，你们刁局没指望她真去上班的对吧”
陆筠想了想“行，我帮她请假。我先回去看看，你说得不清不楚的，我还是直接问孟叔，回头刁局真问起来我也好交代。”
邬宛宛大方挥手“好的，那再见了。”
邬宛宛转身走了。陆筠想了想，欲言又止，终还是作罢。
陆筠赶到孟铁川家，孟铁川正坐在院子里看书，小猫在他旁边玩玩具，陆筠直接问“梁翊病了”
孟铁川合上书页，带着陆筠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喊“梁翊，陆筠来看你了。”
陆筠“”喊这么大声，这不就是在通风报信吗
果然进到梁翊卧室，床上被子摊着，屋子里一团乱，柜子是歪的，椅子倒了，书本落了一地，另一边的地上有水渍，还有杯子碎片。小鸩鸟睡在那个巨大笼子里的软垫上，笼子门没关好，开着条缝。
陆筠“”
孟铁川面不改色道“她可能睡着了。应该是伤没好全，化人形损耗太大。”
“嗯。应该是。”陆筠配合着点头。
孟铁川把跟邬宛宛说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还摆了摆手上的书“我把鹤老留下的资料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是不是哪里药食和功法冲突了。恐怕这段日子梁翊都不能去上班，需要闭关休养几天。”
陆筠再点头，也好。省得去了局里万一那些人又对梁翊下手，他护不周全也不合适。“我会跟刁局说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孟叔也多注意身体，近来生病的人还挺多的。我叔父也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那你这段日子就回家住吧，多照顾照顾家里人。”孟铁川顺水推舟。
“好。”陆筠应了。
孟铁川又道“我今天早上去探望你们白局了，据说他伤势稳定下来了，无性命之忧，但需要闭关休养，不能见客。你跟你叔父也说一声，省得他想去探望，白跑一趟。”
“好。”陆筠继续应着。真是可以的，要病就病倒一片，多有默契。
陆筠走了。
孟铁川回到梁翊房间，鸩鸟睁开眼睛站起来，张了张翅膀，用喙推开门跳了出来，化为人形。
孟铁川叹气“你不是说好好读读法咒，怎么弄得这么乱不知道的还以为遭贼了。”
“念着念着想实践一下。”梁翊道，“我练成什么样可以去找狂蜂兽”
“把最基础的猎沙、解水、御气种法术练个六十九分吧。”孟铁川道。
梁翊撇撇眉头“这在我们学校是高阶课程，不是基础课。”
孟铁川摆手“不要挑字眼，甭管基础还是高阶，练及格就行。”
梁翊眉毛继续垮“那为什么及格是六十九分”
“多出的九分是以防我心软给出的误差值。”
“你的误差值还有零有整的呢”
“比整数少一个听起来就少很多，这样你压力小一点。”
梁翊“如果是六十一那确实能压力小一点。”
“那不行，我心软得厉害，误差大。”
梁翊“”说得跟真的似的。
“我当初全考了八十以上的，是优秀毕业生。”梁翊话音刚落，孟铁川忽地一抬手，梁翊被隔空擒住，举在了半空。
梁翊惊得一愣。
孟铁川道“猎沙、御气，我现在是用的哪种法术将你控制你遇袭时得知道对方用的手段才能抵挡。”
梁翊瞎猜“御气。”以她与孟铁川交手和观战的有限经验，孟铁川的气盾是用得很好的。人们经常用的，肯定是自己最拿手的。
“错了，是猎沙。”孟铁川一松劲，梁翊从空中摔落，失重感让她本能瞬间化身为鸟扑扇了翅膀，在落地前变回人形，稳稳站住。
“固态、液态、气态，你要会用你的天赋，你得会掌握不同形态的物质。你的目标跟你目前掌握的本领有相当大的差距，你们学校的八十分水分太多了。”孟铁川道“不要有侥幸心理觉得上次你在凶兽禁区全身而退。这次或者下次甚至以后很多次，你面对的敌人是有着最恶人性的妖类，他们可比凶兽可怕得多。他们不但法术比你强，心眼比你坏，心肠还比你狠，你拿什么比你惊人的天赋尚且天真脆弱，我若对你松懈，便会害了你。”
梁翊抿紧嘴，不敢再有玩乐的心态。
孟铁川走过来，将梁翊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他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已经失去很多对我非常重要的人，我母亲说的话我不是全部都认同的。比如她说要学会接受死亡，我认为应该说承受死亡。这种事不用学，无论准备多久，当它到来的时候都是痛苦，只能咬牙撑住。在现在我所能看到的将来里，我应该是没机会做一个安静研究学问的学者了，我得承担我从前没有承担好的责任。如果我从前没逃避，现在的状况便不会如此糟糕。我师妹就算未死，也必定饱受折磨。那个在人类城熊猫中心帮我规划出新的命运蓝图的姑娘，我希望她不必经历这些。”
梁翊被他说得有点感动，探手抱住了他的腰。
“明白了吗”孟铁川问。
“明白。”梁翊靠在他肩上点头。
“那你好好练吧。这卧室太小，你到练功房去。”孟铁川拍拍她的后脑勺，“我出去继续研究鹤老的资料。”
孟铁川转身走了，梁翊看着他的背影，忽地双手一推，气盾击出，大喝道“看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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