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晋江文学城首发p> 皎月清辉,静静笼罩着谢家小院。p> 堂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饭桌搬到了院里，为庆贺佳节，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有鱼有肉有烤鸭,放在寻常百姓家简直丰盛得堪比过年。p> 谢无陵还特地打了一壶桂花酿，可惜沈玉娇有孕在身，不能饮酒,他只能独饮。p> 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家人”陪着一起过中秋，便是不能共饮,他这心里也快活无比。p> “小娇娘,你多吃些,这么多菜呢。”谢无陵自顾自倒了杯酒,嘴里还不忘催着沈玉娇多吃：“隔夜菜味道可不好。”p> 沈玉娇轻轻应了声“好”,再看桌上那些菜。p> 菜都是好菜,这要是放在半个月前，能给她吃一块肉，她都能欢喜雀跃好几天。p> 但人大都由俭入奢易,过了半个月的踏实日子，再看这些大荤的肉菜,反倒没了胃口。p> 最后,还是夹了块桂花糕慢慢吃起来。p> 从前在长安，中秋家宴上也会摆上一道桂花糕,只长安的桂花糕和金陵的桂花糕不同——p> 长安的桂花糕小小一块，用糯米粉混着桂花粉,加糖后放入精致的桂花形模具里,成形后放上笼蒸制,待放凉后，再用瓷白汝窑碟摆盘盛好，为着好看，每块桂花糕上还会放一点糖渍桂花，犹如金灿灿花蕊，好看又好吃。p> 而此刻，她手中这块桂花糕，说是桂花发糕更为贴切，发糕上洒几瓣桂花一起蒸了，便算桂花糕了。p> 两厢对比，差距颇大，沈玉娇却不觉有何不好。p> 人要懂得知足，她如今好歹还有块桂花发糕吃，岭南的父母兄嫂呢？p> 如此佳节，如此良宵，他们此刻可能共坐一席，平平淡淡过个节？p> 又是否如她思念他们一样，此刻也在思念她？p> “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p> 男人疏懒嗓音带着几分不解于寂静夜里响起：“老马家的桂花糕有这么难吃？”p> 沈玉娇堪堪回神，迎上侧座男人疑惑投来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没，挺好吃的。”p> 谢无陵看着她这敷衍的笑，浓眉拧起，道：“你要是不想笑，就别逼着自己笑。”p> 沈玉娇微怔，嘴角弧度慢慢放下，而后垂眸：“对不住。”p> “好端端的道歉作甚？”谢无陵眉头拧得更深：“老子又没怪你。”p> 沈玉娇飞快看他一眼，低低道：“我不是故意要扫兴……”p> 谢无陵：“……”p> 他算是明白了，处了这么大半个月，这小娘子还怕他呢。p> 不过他有那么凶神恶煞么？p> 这些日子，他好吃好喝供着她，没打也没骂她——如果骂蠢婆娘算骂的话，她不也骂了他登徒子？p> “行了，大过节的，高兴些，别动不动赔罪。”p> 谢无陵将长条凳往她那边拉了些，见她纤长眼睫颤动着，一副想避开又强忍着没避的模样，黑眸轻眯了眯。p> 须臾，他淡声道：“我知道，虽然你人是留下了，也答应嫁给我了，但你心里其实看不上我，觉着委屈了……”p> “我没……”p> “你先等我把话说完。”p> 谢无陵侧坐着，长指执着盛满桂花酿的酒碗，骨相分明的脸庞透着些薄醉的酡红：“你虽然有许多事瞒着我，但我也猜出来，你出身肯定比我好，之前嫁的那个夫家呢，条件肯定也比我强。前后一比对，你心里有落差，这也是人之常情。”p> “但是你也得明白，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家里落败了，夫家又死光了，你个小娘子带着俩孩子，总得寻个新的活路吧？”p> 这还是这大半个月出些正经话。p> 默了两息，她轻轻颔首：“你说的，我都明白。”p> “你若真的明白，那就最好。”p> 谢无陵睁着那双夜色里仍旧明亮的黑眸，定定望着她：“我谢无陵呢，虽是个无父无母、大字不识的地痞，家里也算不上多殷实，但我有一点可以与你保证，只要你愿意踏实跟我过日子，我便绝无二心，一辈子只对你好！倘若日后我对不起你了，你就去厨房拿把刀，把老子阉了当太监，老子也绝无二话！”p> 这话说得赤诚又粗俗，沈玉娇柳眉轻蹙，而后无奈望着他：“谢无陵，你吃醉了……”p> 谢无陵竖起眉：“老子没醉！老子和你说认真的。”p> 沈玉娇：“……”p> 她看着他透着薄薄绯红的脸，再看他那灼灼明亮的黑眸，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醉还是没醉。p> 但无论他醉没醉，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绝无二心、什么一辈子对你好，她也不会真往心里去。p> 她不是蒙昧无知的村妇，读过诗，也念过传。诗经里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传记里也有卓文君寄给司马相如“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p> 便是不说那些远的，本朝的开国皇帝与皇后，
青梅竹马，少年相伴，皇后为皇帝生儿育女、疏远外戚，只求他能信守少年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皇帝的确守了四十年，可在先皇后死后第二年，他便收用了两位宫女。p> 也不知先皇后地下有灵，是否会觉得自己那一生的坚守就如个笑话。p> 因着这种种，在闺阁里，母亲和教习嬷嬷教她，也极少谈及情爱，更多是为妻、为妇、为母的职责。这些学好了，都是实实在在掌握在手里的硬东西，至于情爱……太缥缈了，光凭她一人，难以把控。p> “沈玉娇，老子和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p> 男人不耐的嗓音传来，沈玉娇抽离的思绪回笼，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点头：“嗯，我都听到了。”p> 谢无陵看着她这个反应，心底莫名有些不得劲儿。想了想，又觉她这反应，也挑不出什么错。p> 罢了，这小娘子就是个不解情趣的。p> 他有些纳闷地将碗中桂花酿喝了，余光瞥见她又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乖巧斯文，但实在太安静了——p> 什么狗屁食不言寝不语，有酒喝有肉喝但不说话，这有什么意思？p> 思及此处，他身子又朝她那边斜了点：“难得喝酒，咱聊聊聊？”p> 沈玉娇吃糕的动作一停，乌眸看他：“嗯？”p> 谢无陵：“要是今儿个，你和你家里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是这样干吃干喝，一声不吭？”p> 沈玉娇一听他这话，也知道他这是觉着无聊了。p> 他平日话就多，喝醉酒了，好似就更多了。p> “我们也会聊。”沈玉娇道。p> “都聊什么？”谢无陵一边眉毛高高挑起：“那你就照着你和你家里人的聊法，和我聊聊。”p> 沈玉娇看着他：“中秋夜，我们会饮酒、作画、行酒令。”p> “行酒令老子也会啊，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连巧……”谢无陵颇为得意道：“这多简单。”p> 沈玉娇静了片刻，讪讪道：“我们一般行诗令，春日宴行春字花令，中秋宴行秋字月令，譬如春城无处不飞花，又譬如秋空明月悬、玲珑望秋月……”p> 谢无陵沉默了。p> 沈玉娇也沉默了。p> 她好像又扫他的兴。p> 但他说的那种令，她实在也不会。p> 静谧的小院里飘着几分尴尬，沈玉娇抿了下唇，拿起酒坛给他倒了碗酒，嗓音放柔：“不然，还是喝酒吧？”p> 谢无陵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清澈酒液，默了片刻，忽的道：“你那个谁，会识字？”p> 沈玉娇倒酒的动作一停，侧眸看他：“……？”p> 谢无陵薄唇抿了抿，眼神有些飘忽：“就你之前那个短命鬼。”p> 沈玉娇怔了下，虽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裴瑕，但还是如实点了下头：“嗯，他识字。”p> “是读书人？”p> “……嗯。”p> “哦。”p> 谢无陵淡淡应了下，便没再出声，端起刚盛满的酒碗，仰头就饮尽。p> 沈玉娇看着他这狂放的饮酒方式，很想让他慢点，别呛着了。p> 但他凸起的喉结滚动着，三两下就干完一碗，又一抹嘴巴，放下空碗：“满上。”p> 这个酒鬼。p> 沈玉娇心头轻叹，但还是给他倒了碗，一句“你少喝点”才到嘴边，身侧男人先开了口：“那你教我识字吧。”p> 轻轻的，又有些含糊，沈玉娇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p> 待扭过脸，对上那双黑曜石般闪烁的眸子，她心下一动，错愕：“你想识字？”p> 谢无陵以拳抵唇，咳了声，又偏过脸，拔高了嗓音：“不行啊？”p> 沈玉娇：“……”p> “一句话，你教不教？”p> 这虚张声势的威胁，沈玉娇哑然失笑。p> “你有向学之心，这是好事。”她嗓音柔缓道：“你愿意学，我便教你。”p> 省得她白吃白住，只略略做些家务，总觉得受之有愧。若能帮他识得几个字，也算是有助于他。p> 而且他若能识字学礼，日后交流相处起来，应当也能轻松许多。p> 这般想着，沈玉娇眼底的笑意也明亮几分：“那从明日开始，我教你《三字经》《千字文》。”p> 这些都是幼儿启蒙的书籍，她教他，也可当提前练习，日后也可在家给平安、谢地开蒙。p> 谢无陵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乌眸总算透出几分鲜活气儿，心下也明了——p> 看来她的确更喜欢那种有学问的白面书生。p> 自己虽没学问，脸也不算白，但胜在俊俏……p> 现在开始识字，当个黑面俊书生，也不算太晚？p> “成，那从明日起，你开始教老子！”p> 谢无陵说着，端起一碗酒：“来，这碗就当谢师酒，我敬你。”p> 沈玉娇见状，也端起她面前那碗桂花蜜水：“我也敬你。”p> 谢无陵
：“你敬我什么？”p> 沈玉娇望着他，腼腆抿了抿唇瓣：“敬你，收留我和孩子……”p> 谢无陵一怔，而后嗤了声：“蠢婆娘，又说这种话。”p> 慵懒视线淡淡扫过摇篮里熟睡的平安，扫过沈玉娇的肚子，最后落在眼前这张白嫩清婉的小脸上，嘴角微翘，酒碗“哐当”和她碰了下：“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再说这种见外话，老子真要揍你——屁股了！”p> 说罢，他仰头，爽快饮酒。p> 沈玉娇端着桂花蜜水，雪白小脸绯红蔓延。p> 这个登徒子，一日不调戏她会死么！p> 无论怎样，这个中秋比沈玉娇预想中的好过。p> 一觉安稳睡到天明，而非躺在床上枕着头流泪思乡。p> 不过翌日，教谢无陵这块朽木识字，实在气到她快流泪。p> 她算是明白为何从前在学堂，夫子一看到顽劣的弟子，就举起那长长尺木，头疼不已——p> 她教他：“人之初，性本善。”p> 谢无陵问：“为何说人之初，性本善？老子觉得性本恶。”p> 沈玉娇：“性本恶是荀子的观念，我现在教你的是《三字经》。”p> 谢无陵：“荀子是谁？竟然和老子英雄所见略同。”p> 沈玉娇：“荀子与孔子一样，皆是大儒……”p> 她耐心与他讲了遍荀子，谢无陵又问起孔子。说完孔子，他又揪着她的话，问起老子、孟子、庄子、韩非子……p> 一整个上午，《三字经》只教了第一句，诸子百家的故事倒是给他说了遍。p> 沈玉娇严重怀疑他拿她当说书先生使了，可他睁着一双求学若渴的漆黑眼睛望着她，又让她挑不出刺，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大太阳，长长吐口气：“先做午食吧，剩下半句，下午再教。”p> 谢无陵答应得很干脆：“好嘞！沈夫子，你坐着歇，老子去做！”p> 虽然一句“沈夫子”叫得沈玉娇面红耳热，但看他求学热情如此高涨，她心里也有种小小的满足。p> 看来这孺子还是可教的。p> 谢无陵瞥见她微翘的嘴角，幽深眼底也掠过一抹笑意。p> 早知道跟着她识字，能让她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把她带回家第一天就拜她为师得了。p> 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p> p> 从这日开始，只要谢无陵在家，就跟着沈玉娇识字。p> 隔壁柳婶子知道后，还叫着自家狗娃子和秀秀一起，反正能有文化熏陶的机会，总比在家玩泥巴强。p> 沈玉娇有了事做，一颗心也渐渐踏实下来，从前那些过往好似也越来越远，一点点淡出她的记忆。p> 日子是朝前过的，人嘛，也是要朝前看的。p> 如今这日子，虽无风花雪月、珍馐华服，但粗茶淡饭、安安稳稳，她已觉万幸。p> 谢无陵见她的话逐渐多起来，也觉欢喜，紧锣密鼓安排起成婚事宜，隔三差五就去各家婚庆铺子里晃荡。p> 没多久，金陵城内凡是听过谢无陵之名的人，也都知道这个生得一张风流多情桃花眼的小地痞要娶媳妇了。p> 一时间，孙员外家的三娘子对着落叶哭红了眼，蓑衣巷口豆腐西施捧心蹙眉卖豆腐，已经嫁为商人妇的花魁芙蓉娘画歪了一双楚楚眷烟眉。p> 就连有金陵第一美人之称，崔太守家里的六娘子崔文茵，从婢子那里听到这消息，手腕一抖，墨痕洇湿了刚描好的花笺。p> “谢郎君要成婚了？”崔文茵错愕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子：“你这从哪儿听来的？可准么？”p> “奴婢亲自瞧见的，千真万确！”p> 婢子迫不及待道：“奴婢去书香斋给娘子您买书，经过那丽景衣庄，就见那店小二送着谢郎君出门，还保证一定会催着绣娘，九月中旬定将喜服做好，亲自给他送上门。待谢郎君走远了，奴婢还特地去问了那店小二，他说这婚服是谢郎君定的，他九月二十八就要成婚了呢！”
婢子说得这样详细，便是崔文茵想要骗自己这是谣言，却也不成了。p> “他竟这么快就要成婚了……”p> 崔文茵放下手中紫竹狼毫笔，缓缓坐下，眼神望着虚无处，还有些怔怔的：“真快啊。”p> 她还记得春日宴那会儿，他一袭红袍，拿着纸鸢从树上跳下来的飒爽身姿。p> 那双望过来的漆黑狭眸带着浅笑，恣意又风流，懒洋洋的一声“喏”，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p>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色这般出众的郎君——p> 哪怕去岁在长安，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诗会、宴饮、马球会，见过那么多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但论姿容，没一个能比得过这位谢郎君。p> 她原以为他既能来府中赴宴，定然也是哪家的贵公子。未曾想后来一打听，不过是豪绅常六爷手下的一个地痞，且生母是秦淮河的妓子，生父也不知是哪个恩客。p> 这样的出身，婢子打听来时，都生怕污了她的耳朵。p> 崔文茵
难受了许久，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春心动，却是动给这样一个人。p> 毫无可能啊。p> 便是她愿做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父亲母亲也会先打断她的腿，将她锁在绣阁里，免得她一人带坏博陵崔氏与弘农杨氏两族的名声。p> 春去秋来，虽已过去大半年，她也早断了那份不可能的念想，但这会儿听到谢无陵要娶妻，还是不免勾起心头的好奇：“可打听到他要娶哪家的娘子？”p> “就知道娘子会问。”p> 那婢子走上前，低声道：“奴婢打听过了，谢郎君未过门的妻子，是他一个远房表妹，姓沈，唤作玉娇，北边来的，老家闹了灾，家里人都没了，就跑来金陵投靠谢郎君了。”p> 崔文茵闻言，两道柳眉却是细细蹙起：“沈…玉娇？”p> 这个名儿，怎么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听过。p> 她想了想，脑中好似飞快闪起某个瞬间，然不等她捉住，就迅速滑过去，之后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p> 轻晃了晃脑袋，崔文茵定神，问：“他不是家中早无亲人么，怎的忽然冒出个表妹？”p> “这奴婢也不知晓了，反正那店小二是这般说的。”婢子道：“对了，他还说谢郎君很疼这个媳妇，人还没过门，就购置了许多家当，除了在他们那里订婚服，还买了好几套绸缎做的衣裙呢。”p> 听得这话，崔文茵心底蓦得涌上一阵说不上道不明的复杂情绪。p> 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怅然……p> 崔文茵淡淡应了声，又扯了下嘴角：“那位沈娘子可真是走运，能得这样一位好夫婿。”p> 婢子觑着她的脸色，轻声唤了句：“娘子……”p> 崔文茵敛眸，莞尔道：“无事。我与他本就无缘无分，如今他能喜结连理，是一桩好事。”p> 少女时期的一刹那心动，就如春风拂柳枝，轻点一圈涟漪。p> 风停了，也就静了。p> p> 沈玉娇平日就待在小院里，绣花、带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顺便教谢无陵和柳家两个孩子识字，极少出门。p> 是以她也不知谢无陵这只开屏的花孔雀，恨不得将“老子要娶媳妇了”告诉给整个金陵城的人。p> 这日傍晚，教完今天的十个大字，谢无陵和沈玉娇说起他的新想法：“后院那片菜地空着也是空着，我打算另外再砌一排屋子出来。”p> 沈玉娇诧异看他：“今年就砌么？”p> “我是打算年前就砌好。”p> 谢无陵坐在小马扎上，拿着树枝在地上边划拉着大字，边懒懒散散道：“还是山猫提醒了我，他说孩子长起了，咱们以后还要再生两个，等金刚和观音落了地，这屋子就更不够用了！”p> “要我说，起码得砌六间屋子出来，孩子们一人一间，多出两间，一个当小书房，一个放杂物。要是日后他们娶媳妇了，多两间屋子也能宽裕些。”p> “嗯，不错不错，老子思虑得可真周全！”p> 沈玉娇：“……”p> 肚子里这个还没落地呢，他怎么连孩子娶媳妇都想到了。p> 不过砌新屋，的确很有必要。p> “你既想好了，便安排吧。”p> 沈玉娇说着，脑子里也跟着谢无陵“四个孩子”并“书房、杂物间、娶媳妇”的思路，有了个大致的建筑工图。p> 后院那片荒地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若能好好规划，那颗枇杷树也不必移栽，或可略作设计，当个院景？不若将书房便安排在枇杷树旁，一抹绿意明目静心，亦可增些诗情画意。p> 脑中一旦有了构思，谢无陵在厨房做夕食时，沈玉娇便回屋，寻出他之前给她买的纸笔，简单画起后院屋舍建筑工图。p> 余晖遍洒，倦鸟西归。p> “喊你吃饭，怎么半天不应声？”p> 谢无陵从寝屋门口探个脑袋，当看到灯下执笔的年轻小娘子，到嘴边那句“你是想饿死自己让老子当鳏夫么”一时卡住。p> 只见朦胧暖色烛光里，她眉眼恬静，执笔落墨，身姿亭亭，清直如竹。p> 除此之外，她提笔描画间，莹白脸庞那份娴静与专注，有种说不出的力量，让人一看便再不舍得挪眼。p> 明明身处于昏暗陋室，可她整个人宛若夜明珠，莹莹发光，蓬荜生辉。p> 谢无陵胸膛里那颗心，好似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p> 扑通扑通，跳的很快。p> 但同时，又“唰”得坠下来。p> 坠啊坠，仿佛没个尽头。p> 而从那好似无垠的尽头里，分明传来一个悠远而清晰的声音——p> 他的小娇娘，不该只住在这样简陋的破屋。p> 既是美玉，当以嘉木为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1]。p> 护之、珍之、爱之。p> 他恍惚着，窗边的沈玉娇抬起眼，见他来了，双眸轻弯：“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作的工图。”p> 作者有话要说p> [1]《韩非子·外储说左上》p> 感谢在2024-01-2613:08:11~2024-01-2723:0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承葳、大拉特拉、67202216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福泉48瓶；承葳20瓶；仲夏之雪、困困困、岁月不可欺10瓶；鱼鱼鱼6瓶；rare、莉莉5瓶；打西边来了个凹凸曼3瓶；一锅蟹圆子、ww2瓶；老公是傅慎行、挥之不去、不觉晓、如是、容初、通往考研之路的小法师、33456591、foolishseason、鱼鱼恰泡泡、蟠桃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24】/晋江文学城首发p> 皎月清辉,静静笼罩着谢家小院。p> 堂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饭桌搬到了院里，为庆贺佳节，桌上摆着五菜一汤,有鱼有肉有烤鸭,放在寻常百姓家简直丰盛得堪比过年。p> 谢无陵还特地打了一壶桂花酿，可惜沈玉娇有孕在身，不能饮酒,他只能独饮。p> 但这么多年,总算有个“家人”陪着一起过中秋，便是不能共饮,他这心里也快活无比。p> “小娇娘,你多吃些,这么多菜呢。”谢无陵自顾自倒了杯酒,嘴里还不忘催着沈玉娇多吃：“隔夜菜味道可不好。”p> 沈玉娇轻轻应了声“好”,再看桌上那些菜。p> 菜都是好菜,这要是放在半个月前，能给她吃一块肉，她都能欢喜雀跃好几天。p> 但人大都由俭入奢易,过了半个月的踏实日子，再看这些大荤的肉菜,反倒没了胃口。p> 最后,还是夹了块桂花糕慢慢吃起来。p> 从前在长安，中秋家宴上也会摆上一道桂花糕,只长安的桂花糕和金陵的桂花糕不同——p> 长安的桂花糕小小一块，用糯米粉混着桂花粉,加糖后放入精致的桂花形模具里,成形后放上笼蒸制,待放凉后，再用瓷白汝窑碟摆盘盛好，为着好看，每块桂花糕上还会放一点糖渍桂花，犹如金灿灿花蕊，好看又好吃。p> 而此刻，她手中这块桂花糕，说是桂花发糕更为贴切，发糕上洒几瓣桂花一起蒸了，便算桂花糕了。p> 两厢对比，差距颇大，沈玉娇却不觉有何不好。p> 人要懂得知足，她如今好歹还有块桂花发糕吃，岭南的父母兄嫂呢？p> 如此佳节，如此良宵，他们此刻可能共坐一席，平平淡淡过个节？p> 又是否如她思念他们一样，此刻也在思念她？p> “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p> 男人疏懒嗓音带着几分不解于寂静夜里响起：“老马家的桂花糕有这么难吃？”p> 沈玉娇堪堪回神，迎上侧座男人疑惑投来的目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挤出一抹浅笑：“没，挺好吃的。”p> 谢无陵看着她这敷衍的笑，浓眉拧起，道：“你要是不想笑，就别逼着自己笑。”p> 沈玉娇微怔，嘴角弧度慢慢放下，而后垂眸：“对不住。”p> “好端端的道歉作甚？”谢无陵眉头拧得更深：“老子又没怪你。”p> 沈玉娇飞快看他一眼，低低道：“我不是故意要扫兴……”p> 谢无陵：“……”p> 他算是明白了，处了这么大半个月，这小娘子还怕他呢。p> 不过他有那么凶神恶煞么？p> 这些日子，他好吃好喝供着她，没打也没骂她——如果骂蠢婆娘算骂的话，她不也骂了他登徒子？p> “行了，大过节的，高兴些，别动不动赔罪。”p> 谢无陵将长条凳往她那边拉了些，见她纤长眼睫颤动着，一副想避开又强忍着没避的模样，黑眸轻眯了眯。p> 须臾，他淡声道：“我知道，虽然你人是留下了，也答应嫁给我了，但你心里其实看不上我，觉着委屈了……”p> “我没……”p> “你先等我把话说完。”p> 谢无陵侧坐着，长指执着盛满桂花酿的酒碗，骨相分明的脸庞透着些薄醉的酡红：“你虽然有许多事瞒着我，但我也猜出来，你出身肯定比我好，之前嫁的那个夫家呢，条件肯定也比我强。前后一比对，你心里有落差，这也是人之常情。”p> “但是你也得明白，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家里落败了，夫家又死光了，你个小娘子带着俩孩子，总得寻个新的活路吧？”p> 这还是这大半个月出些正经话。p> 默了两息，她轻轻颔首：“你说的，我都明白。”p> “你若真的明白，那就最好。”p> 谢无陵睁着那双夜色里仍旧明亮的黑眸，定定望着她：“我谢无陵呢，虽是个无父无母、大字不识的地痞，家里也算不上多殷实，但我有一点可以与你保证，只要你愿意踏实跟我过日子，我便绝无二心，一辈子只对你好！倘若日后我对不起你了，你就去厨房拿把刀，把老子阉了当太监，老子也绝无二
话！”p> 这话说得赤诚又粗俗，沈玉娇柳眉轻蹙，而后无奈望着他：“谢无陵，你吃醉了……”p> 谢无陵竖起眉：“老子没醉！老子和你说认真的。”p> 沈玉娇：“……”p> 她看着他透着薄薄绯红的脸，再看他那灼灼明亮的黑眸，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醉还是没醉。p> 但无论他醉没醉，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绝无二心、什么一辈子对你好，她也不会真往心里去。p> 她不是蒙昧无知的村妇，读过诗，也念过传。诗经里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传记里也有卓文君寄给司马相如“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p> 便是不说那些远的，本朝的开国皇帝与皇后，青梅竹马，少年相伴，皇后为皇帝生儿育女、疏远外戚，只求他能信守少年时“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皇帝的确守了四十年，可在先皇后死后第二年，他便收用了两位宫女。p> 也不知先皇后地下有灵，是否会觉得自己那一生的坚守就如个笑话。p> 因着这种种，在闺阁里，母亲和教习嬷嬷教她，也极少谈及情爱，更多是为妻、为妇、为母的职责。这些学好了，都是实实在在掌握在手里的硬东西，至于情爱……太缥缈了，光凭她一人，难以把控。p> “沈玉娇，老子和你说话，你到底听没听？”p> 男人不耐的嗓音传来，沈玉娇抽离的思绪回笼，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庞，点头：“嗯，我都听到了。”p> 谢无陵看着她这个反应，心底莫名有些不得劲儿。想了想，又觉她这反应，也挑不出什么错。p> 罢了，这小娘子就是个不解情趣的。p> 他有些纳闷地将碗中桂花酿喝了，余光瞥见她又小口小口吃着桂花糕，乖巧斯文，但实在太安静了——p> 什么狗屁食不言寝不语，有酒喝有肉喝但不说话，这有什么意思？p> 思及此处，他身子又朝她那边斜了点：“难得喝酒，咱聊聊聊？”p> 沈玉娇吃糕的动作一停，乌眸看他：“嗯？”p> 谢无陵：“要是今儿个，你和你家里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是这样干吃干喝，一声不吭？”p> 沈玉娇一听他这话，也知道他这是觉着无聊了。p> 他平日话就多，喝醉酒了，好似就更多了。p> “我们也会聊。”沈玉娇道。p> “都聊什么？”谢无陵一边眉毛高高挑起：“那你就照着你和你家里人的聊法，和我聊聊。”p> 沈玉娇看着他：“中秋夜，我们会饮酒、作画、行酒令。”p> “行酒令老子也会啊，哥俩好，三星照，四喜财，五魁首，六六顺，七连巧……”谢无陵颇为得意道：“这多简单。”p> 沈玉娇静了片刻，讪讪道：“我们一般行诗令，春日宴行春字花令，中秋宴行秋字月令，譬如春城无处不飞花，又譬如秋空明月悬、玲珑望秋月……”
谢无陵沉默了。p> 沈玉娇也沉默了。p> 她好像又扫他的兴。p> 但他说的那种令，她实在也不会。p> 静谧的小院里飘着几分尴尬，沈玉娇抿了下唇，拿起酒坛给他倒了碗酒，嗓音放柔：“不然，还是喝酒吧？”p> 谢无陵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清澈酒液，默了片刻，忽的道：“你那个谁，会识字？”p> 沈玉娇倒酒的动作一停，侧眸看他：“……？”p> 谢无陵薄唇抿了抿，眼神有些飘忽：“就你之前那个短命鬼。”p> 沈玉娇怔了下，虽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裴瑕，但还是如实点了下头：“嗯，他识字。”p> “是读书人？”p> “……嗯。”p> “哦。”p> 谢无陵淡淡应了下，便没再出声，端起刚盛满的酒碗，仰头就饮尽。p> 沈玉娇看着他这狂放的饮酒方式，很想让他慢点，别呛着了。p> 但他凸起的喉结滚动着，三两下就干完一碗，又一抹嘴巴，放下空碗：“满上。”p> 这个酒鬼。p> 沈玉娇心头轻叹，但还是给他倒了碗，一句“你少喝点”才到嘴边，身侧男人先开了口：“那你教我识字吧。”p> 轻轻的，又有些含糊，沈玉娇恍惚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p> 待扭过脸，对上那双黑曜石般闪烁的眸子，她心下一动，错愕：“你想识字？”p> 谢无陵以拳抵唇，咳了声，又偏过脸，拔高了嗓音：“不行啊？”p> 沈玉娇：“……”p> “一句话，你教不教？”p> 这虚张声势的威胁，沈玉娇哑然失笑。p> “你有向学之心，这是好事。”她嗓音柔缓道：“你愿意学，我便教你。”p> 省得她白吃白住，只略略做些家务，总觉得受之有愧。若能帮他识得几个字，也算是有助于他。p> 而且他若能识字学礼，日后交流相处起来，应当也能轻松许多。p> 这般想着，沈玉娇
眼底的笑意也明亮几分：“那从明日开始，我教你《三字经》《千字文》。”p> 这些都是幼儿启蒙的书籍，她教他，也可当提前练习，日后也可在家给平安、谢地开蒙。p> 谢无陵看着她那双清凌凌的乌眸总算透出几分鲜活气儿，心下也明了——p> 看来她的确更喜欢那种有学问的白面书生。p> 自己虽没学问，脸也不算白，但胜在俊俏……p> 现在开始识字，当个黑面俊书生，也不算太晚？p> “成，那从明日起，你开始教老子！”p> 谢无陵说着，端起一碗酒：“来，这碗就当谢师酒，我敬你。”p> 沈玉娇见状，也端起她面前那碗桂花蜜水：“我也敬你。”p> 谢无陵：“你敬我什么？”p> 沈玉娇望着他，腼腆抿了抿唇瓣：“敬你，收留我和孩子……”p> 谢无陵一怔，而后嗤了声：“蠢婆娘，又说这种话。”p> 慵懒视线淡淡扫过摇篮里熟睡的平安，扫过沈玉娇的肚子，最后落在眼前这张白嫩清婉的小脸上，嘴角微翘，酒碗“哐当”和她碰了下：“都是一家人了。以后再说这种见外话，老子真要揍你——屁股了！”p> 说罢，他仰头，爽快饮酒。p> 沈玉娇端着桂花蜜水，雪白小脸绯红蔓延。p> 这个登徒子，一日不调戏她会死么！p> 无论怎样，这个中秋比沈玉娇预想中的好过。p> 一觉安稳睡到天明，而非躺在床上枕着头流泪思乡。p> 不过翌日，教谢无陵这块朽木识字，实在气到她快流泪。p> 她算是明白为何从前在学堂，夫子一看到顽劣的弟子，就举起那长长尺木，头疼不已——p> 她教他：“人之初，性本善。”p> 谢无陵问：“为何说人之初，性本善？老子觉得性本恶。”p> 沈玉娇：“性本恶是荀子的观念，我现在教你的是《三字经》。”p> 谢无陵：“荀子是谁？竟然和老子英雄所见略同。”p> 沈玉娇：“荀子与孔子一样，皆是大儒……”p> 她耐心与他讲了遍荀子，谢无陵又问起孔子。说完孔子，他又揪着她的话，问起老子、孟子、庄子、韩非子……p> 一整个上午，《三字经》只教了第一句，诸子百家的故事倒是给他说了遍。p> 沈玉娇严重怀疑他拿她当说书先生使了，可他睁着一双求学若渴的漆黑眼睛望着她，又让她挑不出刺，只能看着明晃晃的大太阳，长长吐口气：“先做午食吧，剩下半句，下午再教。”p> 谢无陵答应得很干脆：“好嘞！沈夫子，你坐着歇，老子去做！”p> 虽然一句“沈夫子”叫得沈玉娇面红耳热，但看他求学热情如此高涨，她心里也有种小小的满足。p> 看来这孺子还是可教的。p> 谢无陵瞥见她微翘的嘴角，幽深眼底也掠过一抹笑意。p> 早知道跟着她识字，能让她一次与他说这么多话，把她带回家第一天就拜她为师得了。p> 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p> p> 从这日开始，只要谢无陵在家，就跟着沈玉娇识字。p> 隔壁柳婶子知道后，还叫着自家狗娃子和秀秀一起，反正能有文化熏陶的机会，总比在家玩泥巴强。p> 沈玉娇有了事做，一颗心也渐渐踏实下来，从前那些过往好似也越来越远，一点点淡出她的记忆。p> 日子是朝前过的，人嘛，也是要朝前看的。p> 如今这日子，虽无风花雪月、珍馐华服，但粗茶淡饭、安安稳稳，她已觉万幸。p> 谢无陵见她的话逐渐多起来，也觉欢喜，紧锣密鼓安排起成婚事宜，隔三差五就去各家婚庆铺子里晃荡。p> 没多久，金陵城内凡是听过谢无陵之名的人，也都知道这个生得一张风流多情桃花眼的小地痞要娶媳妇了。p> 一时间，孙员外家的三娘子对着落叶哭红了眼，蓑衣巷口豆腐西施捧心蹙眉卖豆腐，已经嫁为商人妇的花魁芙蓉娘画歪了一双楚楚眷烟眉。p> 就连有金陵第一美人之称，崔太守家里的六娘子崔文茵，从婢子那里听到这消息，手腕一抖，墨痕洇湿了刚描好的花笺。p> “谢郎君要成婚了？”崔文茵错愕看着自己的贴身婢子：“你这从哪儿听来的？可准么？”p> “奴婢亲自瞧见的，千真万确！”p> 婢子迫不及待道：“奴婢去书香斋给娘子您买书，经过那丽景衣庄，就见那店小二送着谢郎君出门，还保证一定会催着绣娘，九月中旬定将喜服做好，亲自给他送上门。待谢郎君走远了，奴婢还特地去问了那店小二，他说这婚服是谢郎君定的，他九月二十八就要成婚了呢！”p> 婢子说得这样详细，便是崔文茵想要骗自己这是谣言，却也不成了。p> “他竟这么快就要成婚了……”p> 崔文茵放下手中紫竹狼毫笔，缓缓坐下，眼神望着虚无处，还有些怔怔的：“真快啊。”
她还记得春日宴那会儿，他一袭红袍，拿着纸鸢从树上跳下来的飒爽身姿。p> 那双望过来的漆黑狭眸带着浅笑，恣意又风流，懒洋洋的一声“喏”，叫她心跳都漏了一拍。p>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容色这般出众的郎君——p> 哪怕去岁在长安，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诗会、宴饮、马球会，见过那么多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但论姿容，没一个能比得过这位谢郎君。p> 她原以为他既能来府中赴宴，定然也是哪家的贵公子。未曾想后来一打听，不过是豪绅常六爷手下的一个地痞，且生母是秦淮河的妓子，生父也不知是哪个恩客。p> 这样的出身，婢子打听来时，都生怕污了她的耳朵。p> 崔文茵难受了许久，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春心动，却是动给这样一个人。p> 毫无可能啊。p> 便是她愿做那当垆卖酒的卓文君，父亲母亲也会先打断她的腿，将她锁在绣阁里，免得她一人带坏博陵崔氏与弘农杨氏两族的名声。p> 春去秋来，虽已过去大半年，她也早断了那份不可能的念想，但这会儿听到谢无陵要娶妻，还是不免勾起心头的好奇：“可打听到他要娶哪家的娘子？”p> “就知道娘子会问。”p> 那婢子走上前，低声道：“奴婢打听过了，谢郎君未过门的妻子，是他一个远房表妹，姓沈，唤作玉娇，北边来的，老家闹了灾，家里人都没了，就跑来金陵投靠谢郎君了。”p> 崔文茵闻言，两道柳眉却是细细蹙起：“沈…玉娇？”p> 这个名儿，怎么有点耳熟，好似在哪听过。p> 她想了想，脑中好似飞快闪起某个瞬间，然不等她捉住，就迅速滑过去，之后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p> 轻晃了晃脑袋，崔文茵定神，问：“他不是家中早无亲人么，怎的忽然冒出个表妹？”p> “这奴婢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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