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晋江文学城首发p> 步入李府,沈玉娇与裴瑕二人先去书房拜见了外祖父李从鹤。p> 李从鹤年逾六十，一身墨青长袍，身形清癯,头戴纶巾，乃是最典型的士大夫模样。p> 沈玉娇其实与外祖父不算太亲近,哪怕外祖父平日里对她这个外孙女也算慈爱温和，但外祖父身上迂腐文人气息太浓，同样是文人，祖父则更为灵活变通。p> 沈玉娇私心觉得两位长辈起点相同，但外祖父做了一辈子官才到秘书监这个位置，而祖父四十岁就进中枢拜相,实在与二人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p> 与外祖父客气寒暄了几句,她也不知与他再说些什么，便起身与裴瑕去后院拜见外祖母。p> 与外祖父不同，沈玉娇可喜欢外祖母罗氏,几个孙辈里，罗氏也最疼爱沈玉娇这个小外孙女。p> 待迈进那间熟悉的宽敞院落，看到明间榻边坐着的那位鬓发染霜的圆脸老太太,沈玉娇鼻子霎时就酸了。p> 只碍于裴瑕在场，她竭力克制着,恭恭敬敬朝着上座的罗氏,以及陪坐的舅母宋氏：“娇娇拜见外祖母、拜见舅母。”p> 裴瑕也随沈玉娇与上首两位长辈行礼：“裴瑕拜见外祖母、舅母,叩问二位慈安。”p> 宋氏今日也特地装扮一番，高髻华服，钗金带玉,见着眼前这对年轻小夫妻,眼眶也泛红,哽噎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必多礼。”p> 又俯身，声音稍稍提高，与李老太太道：“母亲，您睁眼看看，您的娇娇回来了，来给您老请安了。”p> 听到这声响，榻边那一袭松石绿银线绣松鹤纹香云长袍的老太太才如梦初醒般，努力睁着一双水洼洼的浑浊老眼，朝前迷茫望着，“哪儿？我的娇娇在哪？”p> 沈玉娇见着外祖母一双眼睛半天没瞧见自己，大惊失色：“舅母，外祖母这是？”p> 宋氏长长嗟叹一声，面露哀戚：“你知道的，从前你外祖母就有些糊涂。去年你家出了事，她便急得直掉泪，待知你们全家被判流放岭南，她又晕死一回。醒来之后，既心疼你母亲、又心疼你与瑜姐儿要跟着吃苦，那是日也哭，夜也哭，旁人如何劝也劝不住，愣是将一双眼都哭得半瞎。如今人看不大清，耳朵也不灵便，人更是糊涂了……”p> 沈玉娇猜到外祖母会伤心，却没想到老太太竟把眼睛也哭瞎了。p> 一时心头酸涩难当，也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到李老太太面前，托起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外祖母，娇娇在这呢。”p> 李老太太眼神不好，却也不是全瞎，现下离得近了，手又摸到一张温热娇嫩的小脸，霎时也清醒几分：“我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p> “是我，外祖母，我回来了。”沈玉娇含泪应着：“您再仔细瞧瞧。”p> 李老太太望着这张熟悉的白嫩小脸，再听这熟悉声音，也淌下眼泪，一把将身前之人拥入怀中：“我的娇娇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知道外祖母有多想你么？我日日想你和你娘，想到心肝儿都快碎了。你们都是娇养出来的小娘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去了岭南那种地方，如何能遭得住啊？你娘，我怀她时，她胎里就弱，这么多年身子也不好，她怎么受得住那个罪。还有你，你还没嫁人，去了那地方，你与裴氏的婚事怎么办？还有瑜姐儿，她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受罪……”p> 李老太太颠三倒四地哭了起来。p> 宋氏忙递上帕子，轻声哄道：“母亲，您又记岔了。我不是与您说过了么，娇娇已经嫁去裴家了，她在裴家当少夫人，锦衣玉食，享不完的福呢。您别哭，再睁眼看看，娇娇如今怀了身孕，还带着她的夫婿来给您请安了。”p> 宋氏说着，又看向一旁那位芝兰玉树的年轻郎君：“姑爷，您若不介意，上来给老太太瞧瞧吧。”p> 裴瑕看着沈玉娇与李老太太抱在一起，祖孙俩哭作一团的模样，抬步上前，朝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辈裴瑕，是玉娇娇的夫婿。”p> 他记起去岁在灞桥时，岳母李氏介绍沈玉娇时，曾说家中人多唤她玉娘或娇娇。p> 当时他觉得娇娇太过亲昵，初次见面这样唤，未免轻浮，还是玉娘更为庄重。p> 之后喊顺口了，便也一直以玉娘唤之。p> 至于娇娇这个称呼，上一次听到还是从那个金陵地痞的口中。p> 想到那人一口一个娇娇，喊得那般顺口，之前定然没少喊p> 裴瑕浓密长睫垂下，遮住眼底暗色。p> 那样一个人，有何资格，这般亲密唤他的妻。p> 沈玉娇也不知裴瑕此刻想法，但见他掀袍半蹲在外祖母面前，一副恭敬配合的模样，心头触动，于是也笑着与李老太太介绍：“外祖母，他便是我的夫君，裴家的守真阿兄。您从前总说我定要嫁个顶顶俊俏的好儿郎，您睁眼看看，他模样俊不俊俏？”p> “好好好。”李老太太眯起眼睛去看面前的年轻后生，而后满意笑道：“俊俏俊俏，脸很白呢。”p> 这话一出，屋内伺候的奴婢，还有沈玉娇和宋
氏都忍不住笑了。p> 唯独半蹲着的裴瑕，薄薄脸庞似透着一丝绯红。p> 沈玉娇瞥见，朝他轻眨了眨眼，似无声在说：你别介意。p> 裴瑕也看她一眼：不会介意。p> 一旁的宋氏将这对小儿女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禁在心底偷笑，看来这小夫妻的感情很是不错嘛。p> 一个女子若能得到夫婿疼爱，在后宅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p> 裴瑕作为外男，也不好在他人后院久待，坐着喝了两口茶，便随沈玉娇的两位表兄起身，前往书房。p> 离去前，他还给沈玉娇递了方帕子：“与长辈们重逢是喜事，莫要掉泪。我先去前头与外祖父、舅父叙话，午膳时再见。”p> 沈玉娇接过帕子掖了掖微湿的眼角，轻轻颔首：“我知道了，郎君自去吧。”p> 待儿郎们一离开，宋氏就忍不住打趣：“娇娇，看的一样，鹣鲽情深，恩爱不渝呢。”p> 沈玉娇微怔，反应过来舅母是指她流亡在外的那个故事，也没多解释，只赧然垂眼：“舅母，您别笑话我了。”p> “傻孩子，这哪是笑话你，我这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呢。”p> 宋氏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见她气色红润、双颊丰盈，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一不精细，也知她如今过得不错，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去岁听说裴守真赶在流放前将你接回闻喜，我与你舅父实在吃了一惊。我们原以为这门婚事定是黄了，毕竟去岁那会儿哎，圣人定下的罪，又是给先太后敕造的宝塔，这一塌，雪中送炭的瞧不到几个，多得是落井下石的小人！”p> 想到去年沈家获罪，李家父子顶着酷暑的天气，四处奔走，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闭门羹，最后仍是白费功夫，宋氏现下心里还憋闷得慌。p> 手指揪紧青罗帕子，她深缓了一口气，才压下对这世态炎凉的愤懑，继续道：“长安城里人人避你沈家如虎，可他裴守真愣是顶着风口将你迎了回去，实属不易。你或许不知，你们成婚的消息甫一传到长安，就有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在朝堂上责告裴守真忤逆圣命、包庇罪臣之女呢。”p> 沈玉娇愕然：“还有这回事？”p> “我诓你作甚。”宋氏面色怫然：“你舅父一下朝，就回来与我骂骂咧咧。好在他裴氏重诺守信，美名在外，你与守真的婚事也是自幼订下，人人皆知，他裴氏在朝为官者也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最后圣人没搭理那个御史，反而赞了守真颇有古贤君子之风。”p> 沈玉娇从没想过她与裴瑕的婚事，竟还在朝堂上被提起。p> 现下知晓，后背忽起一阵寒意。p> 若当时圣人怒气未消，非得治罪裴瑕，裴瑕怕是也无奈何——毕竟天大地大，皇权最大。p> 宋氏见她神色凝重，也怕吓到她，连忙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莫再担心。何况你现下是贤妃娘娘的干女儿，与守真夫妻恩爱的故事也已传遍大江南北，圣人难道还会翻这老黄历，和你们小俩口计较这个？”p> 话赶话说到这，她身形微倾，蹙眉看向沈玉娇：“娇娇，这儿也没外人，你与舅母说说，五月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外头传的，我怎的不大信呢。你是不知，六月里洛阳裴府派人来咱府上报丧，你姨母也正好来家里，听到那信儿，当时就哭晕在我怀里。你舅父还命你大表兄请了三日假，赶去洛阳一探究竟”p> 后是的确在洪涝里遇害，已经发丧了。p> “你外祖母这边，我们也不敢将这事与她说，生怕再刺激她。”p> 宋氏叹了口气，回顾去年那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语气都变得沉重：“那段时日朝廷里也为赈灾修坝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南边在打仗，北边又发洪灾，国库里的银子压根就不够用。户部、工部、兵部、吏部日日吵个不停，这个说缺银子、那个说没银子，这个说缺人手，那个说没人手哎唷，真是乱得很，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出门，长安城各家也不敢宴饮，生怕被御史揪住小辫子，往圣人面前参一本，正撞到刀口上。”p> 沈玉娇辞，复述了一遍。p> 果不其然，宋氏听罢，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咬牙骂起王氏与裴彤：“见你与守真这般恩爱，我还当你是嫁进了福窝。没想到那裴氏后宅竟是一窝蛇蝎！哪家的夫人做的像她那样糊涂昏聩，竟和个庶房的女儿沆瀣一气，做出坑害自己亲儿媳的恶行！换做是我，直接将那小蹄子捂了嘴巴，拖去家祠，一碗药下去免得再贻害他人！她竟还能容那小蹄子这么多日？”p> “从前你母亲就与我说，那裴家是寡母独子，怕你嫁过去要受委屈。那时我还安慰她，说这门婚事是你祖父掌过眼的，且那裴蘅之，我们也都是见过的，为人很是不错，王氏又是大家出身，应当不会像小门小户那般刻薄，耍弄那些刁难儿媳妇的小把戏。好嘛，她小把戏不耍，倒直接来了大的，连人命都敢坑害了！”p> 宋氏越说越气，她膝下就得二子，是以一直将两位小姑子家的女孩儿当做亲女般疼爱，如今见小姑子家落了难，王氏就敢这样害人，她忍不住拍桌，咬牙：“去年
你大表兄去裴府，回，还开设粥棚给你积攒福荫，我呸！她是做了亏心事，给自己攒阴德吧！”p> 宋氏骂得凶，一旁的李老太太糊里糊涂，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去搂沈玉娇：“娇娇快来我这，不怕不怕，外祖母在，没人能将你带走！”p> 沈玉娇哭笑不得，心间又泛滥酸涩，抱住李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今儿就陪您一整日！”p> 安抚好了老太太，她朝宋氏抬眼，放轻嗓音：“舅母，这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p> 宋氏也怕再吓着自家婆母，敛了嗓门，上下打量沈玉娇一番，见她肚子鼓隆隆的，再过不久便要生了。那王氏虽不像话，但裴守真起码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这世上夫妻，大都凑合着，得过且过。p> 长长叹了口气，她对这事做了总结：“如今分府别居，互不见面，也算落个清静自在了。”p> 沈玉娇颔首：“是了，我也是这般想的。”p> 凡事有两面，她有时也想，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许她还要与王氏同在一个屋檐下，虚与委蛇几十年，那又何尝不算一种煎熬折磨？p> 见气氛有些凝重了，宋氏忙转了话茬，问起沈玉娇的肚子：“可寻好了稳婆？”p> 沈玉娇笑道：“还早呢，再过两月再寻也不迟。”p> “不早了。女子生产可是过鬼门关的大事，尤其你还是头胎，更得慎重。本来这事该是你婆母和你母亲操心的，可她们俩”宋氏摇摇头，不提也罢，只道：“这几日，我帮你寻一寻，等寻到合适的，叫去你府上给你请个安，你见一见。”p> “就知道舅母疼我。”沈玉娇双眸弯起，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亲昵。p> 宋氏看着这从小瞧着长大的小娘子，心尖儿都软了：“你母亲不在，我这做舅母的可不得多看顾你几分。”p> 提到小姑子，宋氏眼底也浮起一阵惆怅：“也不知你母亲在岭南那边怎么样了”p> 沈玉娇：“舅母未与那边通信么？”p> “你舅父托人往岭南那边送过两回书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宋氏忧愁嗟叹。p> 沈玉娇错愕，将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家书的事与宋氏说了。p> 宋氏听罢，既惊又喜，末了感叹：“论人脉关系，还得是裴家。你外祖父和你舅父唉，不提也罢。”p> 一家子书生，只知读书做文章，空有个清流美名，真要办点什么事，哪哪都办不成。p> 沈玉娇也知外祖父家的情况，太平时期需要文人锦上添花，时局动乱时，文人与百姓一样，都是任人宰割的猪羊。p> 河东裴氏根基深厚，为官做宰者不胜枚举，沈李两家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一个裴氏的力量。p> “有守真背后打点，你父母兄嫂在岭南，应当会好过一些。”宋氏看向沈玉娇，欣慰笑道：“你这郎君真是不错，生得那样俊美，文能作诗赋国策，武能阵前运筹帷幄，回到家中还对你这般体贴细心，难怪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羡慕你呢。”p> 沈玉娇赧然，并未否认。p> 余光瞥见李老太太浑浑噩噩的模样，她勉力扯出一抹笑：“郎君还答应我，等大军班师回朝，陛下论功行赏，他将用军功替我父兄换个翻案的机会。只盼着能顺利洗净冤屈，家人能早日归来，一家团聚”p> 话音未落，就见上一刻还挂着笑意的宋氏霎时僵凝脸色，双眉紧拧地盯着沈玉娇：“军功换翻案？不不不，这绝不成！”p> “重审那桩案子？不成不成！”p> 前院书房里，听到裴瑕问及沈家旧案，李从鹤和李集父子也变了脸色。p> 裴瑕执杯的长指顿住，徐徐抬眼：“为何？”p> 李从鹤和李集对视一眼，瞥向下首的两位李家儿郎：“大郎、二郎，去厨房问问午饭准备得如何。”p> 李二郎疑惑：“这点小事让下人问便是……诶，大哥你踢我作甚？”p> 李大郎：“”p> 忍着对蠢弟弟翻白眼的冲动，他站起身，朝上座的长辈躬身：“祖父、父亲，我们先退下。”p> 又朝裴瑕一挹礼，便拽着李二郎离开。p> 书房门从外关上，静谧室内唯余茶香袅袅。p> 裴瑕见李家父子支开小辈，也放下茶盏，端正坐姿：“不知二位尊长有何赐教，晚辈洗耳恭听。”p> 李家父子沉默一阵，李从鹤道：“你来说吧。”p> “是。”李集颔首，再看向裴瑕，容色肃正：“守真，你有为你岳父翻案的孝心，我们深感欣慰。只是这桩贪渎案，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才来长安，虽有淮南平叛的功绩，却未正式授官入仕。且朝堂水深，你根基尚浅，此时贸然提出替沈家翻案，实在是不妥。”
裴瑕察言观色，也肃了神色：“听闻外祖父与舅父去岁为这案子奔走多日，最后却不了了之。不知二位是查到了什么，才这般反对我去翻案？”p> 李集也没想到他一语中的，噎了下，面露犹疑地看向李从鹤。p> 李从鹤也沉了眉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下首那道渊清玉絜的身影，静默良久，才叹了声：“既是自家人，又一心为着你妹婿一家，也没什么好瞒的，说罢。”p> 李集这才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道：“你岳丈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事，区区一座宝塔，如何建不成？只这座塔，是为孝慈太后所建，圣人又是一位大孝子……”p> 说到这，李集嘴角轻翘，难掩讽意。李从鹤轻咳了一声，李集才敛眸，继续道：“既是为太后所建，一应工料自是要用最好的。而这最好的，造价定然也最贵。这样一块大肥肉，谁能不馋？”p> “你岳丈他坐到工部尚书那个位置，你要说他完全两袖清风，那也不现实。毕竟工部，也不是我和娇娇外祖父待的那清水衙门，收点小恩小惠，和光同尘，无伤大雅。但在营造之事上，你岳丈向来严谨，尤其为先太后庆贺冥诞这样的大事，他更不会胡来，什么贪墨两万两，以次充好，纯属诬陷！”p> “那在背后以次充好，贪赃枉法的，另有其人。”p> 稍顿：“是沈家、李家，还有你们河东裴氏都惹不起的人。”p> 裴瑕浓眉拧起：“还请舅父明说。”p> 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李集警惕得朝四周瞥了瞥，嗓音更低：“应国公，孙尚。”p> 这名号一出，裴瑕心头也一凛。p> 应国公孙尚，当今皇帝的亲舅舅，孝慈太后唯一的弟弟。p> 哪怕裴瑕鲜少来长安，也听过昭宁帝“至情至孝”的名声与事迹——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应国公这位舅父，昭宁帝也极为尊敬。p> “外祖父，舅父，你们手中可有证据，证明应国公便是圣华塔塌的罪魁祸首？”裴瑕问。p> “这…这谁还敢往下查？”李集脸色难堪，眼露惶恐，“那可是圣人的亲舅舅。”p> 去年若非他一挚友好心提点了两句，他们再继续不依不饶地查下去，万一触怒应国公，没准李家也要遭殃。p> 不是他们不想救妹妹一家，实在是螳臂当车，无能为力p> 君要臣死，臣能不死？君要保下亲舅舅，拉个臣子当替死鬼，他们又能如何？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能留全家性命，都算是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了。p> 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偶尔听得窗外两三风声。p> 良久，屋外传是饭厅午膳已摆好了。p> 房中三人才纷纷起身。p> 临出门时，李集深深地望向裴瑕的眼睛：“守真，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切忌、切记！”[1]p> 裴瑕眉心轻动，须臾，抬袖肃拜：“多谢舅父教诲。”p> 在李家的这顿午饭，面上其乐融融，但沈玉娇与裴瑕都各怀心事，也都察觉出彼此有心事。p> 午饭过后，沈玉娇想多陪陪外祖母罗氏，就在罗氏院里歇了个午觉。p> 裴瑕则被李家两位表兄拉去下棋、切磋诗文——p> 君子六艺，除了御、射两样暂时无法切磋，无论是礼、乐、书、数，裴瑕都出色得无可挑剔。p> 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李家两位表兄就完全折服在这位妹夫的才华之下，只恨不得日日都能与他切磋讨教。p> 待到日头偏西，裴瑕与沈玉娇准备告辞时，李家两位表兄还一左一右围着裴瑕：“守真，等下次有诗会，我一定给你送帖子。”p> “休沐日里，你若想出城射猎，也可随时派人来找我们。”p> 被挤到后头的沈玉娇：“”p> 想牵妻子的手，却被盛情包围的裴瑕：“”p>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夫妻俩与李家人一番告别，双双上了车。p> 熏着清雅暖香的马车里，沈玉娇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两位表兄与郎君这般投缘。”p> “两位兄长都是纯善好客之人。”p> 裴瑕稍理袍袖，抬眸见到沈玉娇眉眼间似有疲色，又想到她午饭时的心不在焉，暗自忖度，大抵是外祖母或舅母与她提及往事，费了心神。p> 本想将贪污案的内情告知她，但见她这般疲累，还是将话压下去，想着晚些再说。p> 沈玉娇并不知裴瑕此刻所想，但她这会儿的确很心累。p> 关于家中旧案的内情，还是等回到府上再与他商量吧，现下她只想静一静。p> 朱轮华盖的马车在平整宽阔的长安大街上平稳行驶，车厢里，夫妻俩闭目养神，一路无话。p> 待到马车停在永宁坊裴府，已是暮色苍茫，晚霞漫天。p> 裴瑕扶着沈玉娇下了车，见她脸上疲色稍褪，眉眼微舒。p> 正想着如何与她提及此事，刚一进府，便见左管事快步迎上前来：“郎君，娘子，你们可算回来了。”p> 他这火急火燎的模样，裴瑕和沈玉娇脚步皆顿。p> “出何事了？”裴瑕问。p> 左管事匆匆行了个礼，再次抬首，视线落向沈玉娇：“半个时辰前，贤灵宫的小黄门带来贤妃娘娘的口谕，请咱们娘子明日入宫一叙。”p> 沈玉娇愕然——p> “贤妃娘娘请我进宫？”p> “霍帅要我去长安？”p> 宁州军营里，谢无陵惊诧看向樊宇平：“真的假的？”p> 樊宇平没好气白他一眼：“老子吃饱了撑着，假传霍帅的话诓你玩？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去？不愿意去，我就去回禀霍帅，说你想留在军里过年，没空。”p> 他说着就要转身，谢无陵忙伸手去拉：“哎哟我的好樊叔，我这不是太吃惊了吗？我去，我肯定去！”p> 樊宇平侧眸斜他：“你也不问是什么差事，这就应下了？”p> 谢无陵那双好看的桃花眼轻挑：“樊叔能将这差事传到我耳朵里，一定是个好差。而且，那可是长安——”p> 樊宇平并不知谢无陵平日挂在嘴边的“媳妇儿”就在长安，只当这小子是向往都城的繁华热闹，不禁肃眉，一本正经道：“叫你去长安，是护送霍家小郎君回侯府，这一路山高路远，保不齐陈亮那狗贼会派人劫杀，绝非儿戏。到了紧急时刻，霍帅需要你和另外十七名精锐亲卫以命相护，你可清楚？”p> 霍小郎君，霍家唯一的嫡孙。p> 若小郎君有个三长两短，镇南侯府霍家算是彻底绝后。p> 谢无陵收起脸上轻佻嬉笑，挺直身板，朝樊宇平抱拳：“樊叔放心，霍帅如此器重我，便是豁出性命，我定将小郎君平安送达！”p> 何况他的娇娇就在那，这一路哪怕下刀子，他也要去长安。p> 作者有话要说p> [1]《菜根谭》p> 感谢在2024-02-1818:00:47~2024-02-1918:0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p>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c2个；攸翎、夏花、承葳1个；p>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攸翎10瓶；天杀的审核，劳资要bj、巴啦啦不能亮9瓶；不觉晓、南城旧梦、如是、n呐呐呐呐、477731561瓶；p>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p> 【51】/晋江文学城首发p> 步入李府,沈玉娇与裴瑕二人先去书房拜见了外祖父李从鹤。p> 李从鹤年逾六十，一身墨青长袍，身形清癯,头戴纶巾，乃是最典型的士大夫模样。p> 沈玉娇其实与外祖父不算太亲近,哪怕外祖父平日里对她这个外孙女也算慈爱温和，但外祖父身上迂腐文人气息太浓，同样是文人，祖父则更为灵活变通。p> 沈玉娇私心觉得两位长辈起点相同，但外祖父做了一辈子官才到秘书监这个位置，而祖父四十岁就进中枢拜相,实在与二人性格也有很大的关系。p> 与外祖父客气寒暄了几句,她也不知与他再说些什么，便起身与裴瑕去后院拜见外祖母。p> 与外祖父不同，沈玉娇可喜欢外祖母罗氏,几个孙辈里，罗氏也最疼爱沈玉娇这个小外孙女。p> 待迈进那间熟悉的宽敞院落，看到明间榻边坐着的那位鬓发染霜的圆脸老太太,沈玉娇鼻子霎时就酸了。p> 只碍于裴瑕在场，她竭力克制着,恭恭敬敬朝着上座的罗氏,以及陪坐的舅母宋氏：“娇娇拜见外祖母、拜见舅母。”p> 裴瑕也随沈玉娇与上首两位长辈行礼：“裴瑕拜见外祖母、舅母,叩问二位慈安。”p> 宋氏今日也特地装扮一番，高髻华服，钗金带玉,见着眼前这对年轻小夫妻,眼眶也泛红,哽噎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必多礼。”p> 又俯身，声音稍稍提高，与李老太太道：“母亲，您睁眼看看，您的娇娇回来了，来给您老请安了。”p> 听到这声响，榻边那一袭松石绿银线绣松鹤纹香云长袍的老太太才如梦初醒般，努力睁着一双水洼洼的浑浊老眼，朝前迷茫望着，“哪儿？我的娇娇在哪？”p> 沈玉娇见着外祖母一双眼睛半天没瞧见自己，大惊失色：“舅母，外祖母这是？”p> 宋氏长长嗟叹一声，面露哀戚：“你知道的，从前你外祖母就有些糊涂。去年你家出了事，她便急得直掉泪，待知你们全家被判流放岭南，她又晕死一回。醒来之后，既心疼你母亲、又心疼你与瑜姐儿要跟着吃苦，那是日也哭，夜也哭，旁人如何劝也劝不住，愣是将一双眼都哭得半瞎。如今人看不大清，耳朵也不灵便，人更是糊涂了……”p> 沈玉娇猜到外祖母会伤心，却没想到老太太竟把眼睛也哭瞎了。p> 一时心头酸涩难当，也顾不上其他，快步走到李老太太面前，托起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外祖母，娇娇在这呢。”p> 李老太太眼神不好，却也不是全瞎，现下离得近了，手又摸到一张温热娇嫩的小脸，霎时也清醒几分：“我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p> “是我，外祖母，我回来了。”沈玉娇含泪应着：“您再仔细瞧瞧。”p> 李老太太望着这张熟悉的白嫩小脸，再听这熟悉声音，也淌下眼泪，一把将身前之人拥入怀中：“我的娇娇啊，你可算回来了，你知
道外祖母有多想你么？我日日想你和你娘，想到心肝儿都快碎了。你们都是娇养出来的小娘子，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去了岭南那种地方，如何能遭得住啊？你娘，我怀她时，她胎里就弱，这么多年身子也不好，她怎么受得住那个罪。还有你，你还没嫁人，去了那地方，你与裴氏的婚事怎么办？还有瑜姐儿，她才三岁，什么都不懂，小小年纪就跟着大人受罪……”p> 李老太太颠三倒四地哭了起来。p> 宋氏忙递上帕子，轻声哄道：“母亲，您又记岔了。我不是与您说过了么，娇娇已经嫁去裴家了，她在裴家当少夫人，锦衣玉食，享不完的福呢。您别哭，再睁眼看看，娇娇如今怀了身孕，还带着她的夫婿来给您请安了。”p> 宋氏说着，又看向一旁那位芝兰玉树的年轻郎君：“姑爷，您若不介意，上来给老太太瞧瞧吧。”p> 裴瑕看着沈玉娇与李老太太抱在一起，祖孙俩哭作一团的模样，抬步上前，朝李老太太道：“外祖母，小辈裴瑕，是玉娇娇的夫婿。”p> 他记起去岁在灞桥时，岳母李氏介绍沈玉娇时，曾说家中人多唤她玉娘或娇娇。p> 当时他觉得娇娇太过亲昵，初次见面这样唤，未免轻浮，还是玉娘更为庄重。p> 之后喊顺口了，便也一直以玉娘唤之。p> 至于娇娇这个称呼，上一次听到还是从那个金陵地痞的口中。p> 想到那人一口一个娇娇，喊得那般顺口，之前定然没少喊p> 裴瑕浓密长睫垂下，遮住眼底暗色。p> 那样一个人，有何资格，这般亲密唤他的妻。p> 沈玉娇也不知裴瑕此刻想法，但见他掀袍半蹲在外祖母面前，一副恭敬配合的模样，心头触动，于是也笑着与李老太太介绍：“外祖母，他便是我的夫君，裴家的守真阿兄。您从前总说我定要嫁个顶顶俊俏的好儿郎，您睁眼看看，他模样俊不俊俏？”p> “好好好。”李老太太眯起眼睛去看面前的年轻后生，而后满意笑道：“俊俏俊俏，脸很白呢。”p> 这话一出，屋内伺候的奴婢，还有沈玉娇和宋氏都忍不住笑了。p> 唯独半蹲着的裴瑕，薄薄脸庞似透着一丝绯红。p> 沈玉娇瞥见，朝他轻眨了眨眼，似无声在说：你别介意。p> 裴瑕也看她一眼：不会介意。p> 一旁的宋氏将这对小儿女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不禁在心底偷笑，看来这小夫妻的感情很是不错嘛。p> 一个女子若能得到夫婿疼爱，在后宅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p> 裴瑕作为外男，也不好在他人后院久待，坐着喝了两口茶，便随沈玉娇的两位表兄起身，前往书房。p> 离去前，他还给沈玉娇递了方帕子：“与长辈们重逢是喜事，莫要掉泪。我先去前头与外祖父、舅父叙话，午膳时再见。”p> 沈玉娇接过帕子掖了掖微湿的眼角，轻轻颔首：“我知道了，郎君自去吧。”p> 待儿郎们一离开，宋氏就忍不住打趣：“娇娇，看的一样，鹣鲽情深，恩爱不渝呢。”p> 沈玉娇微怔，反应过来舅母是指她流亡在外的那个故事，也没多解释，只赧然垂眼：“舅母，您别笑话我了。”p> “傻孩子，这哪是笑话你，我这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呢。”p> 宋氏深深看了她好几眼，见她气色红润、双颊丰盈，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无一不精细，也知她如今过得不错，原本提着的一颗心也放回肚子里：“去岁听说裴守真赶在流放前将你接回闻喜，我与你舅父实在吃了一惊。我们原以为这门婚事定是黄了，毕竟去岁那会儿哎，圣人定下的罪，又是给先太后敕造的宝塔，这一塌，雪中送炭的瞧不到几个，多得是落井下石的小人！”p> 想到去年沈家获罪，李家父子顶着酷暑的天气，四处奔走，不知挨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闭门羹，最后仍是白费功夫，宋氏现下心里还憋闷得慌。p> 手指揪紧青罗帕子，她深缓了一口气，才压下对这世态炎凉的愤懑，继续道：“长安城里人人避你沈家如虎，可他裴守真愣是顶着风口将你迎了回去，实属不易。你或许不知，你们成婚的消息甫一传到长安，就有那等心思歹毒之人，在朝堂上责告裴守真忤逆圣命、包庇罪臣之女呢。”p> 沈玉娇愕然：“还有这回事？”p> “我诓你作甚。”宋氏面色怫然：“你舅父一下朝，就回来与我骂骂咧咧。好在他裴氏重诺守信，美名在外，你与守真的婚事也是自幼订下，人人皆知，他裴氏在朝为官者也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最后圣人没搭理那个御史，反而赞了守真颇有古贤君子之风。”p> 沈玉娇从没想过她与裴瑕的婚事，竟还在朝堂上被提起。
现下知晓，后背忽起一阵寒意。p> 若当时圣人怒气未消，非得治罪裴瑕，裴瑕怕是也无奈何——毕竟天大地大，皇权最大。p> 宋氏见她神色凝重，也怕吓到她，连忙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莫再担心。何况你现下是贤妃娘娘的干女儿，与守真夫妻恩爱的故事也已传遍大江南
北，圣人难道还会翻这老黄历，和你们小俩口计较这个？”p> 话赶话说到这，她身形微倾，蹙眉看向沈玉娇：“娇娇，这儿也没外人，你与舅母说说，五月里到底出了什么事？那外头传的，我怎的不大信呢。你是不知，六月里洛阳裴府派人来咱府上报丧，你姨母也正好来家里，听到那信儿，当时就哭晕在我怀里。你舅父还命你大表兄请了三日假，赶去洛阳一探究竟”p> 后是的确在洪涝里遇害，已经发丧了。p> “你外祖母这边，我们也不敢将这事与她说，生怕再刺激她。”p> 宋氏叹了口气，回顾去年那段人人自危的日子，语气都变得沉重：“那段时日朝廷里也为赈灾修坝之事吵得不可开交，南边在打仗，北边又发洪灾，国库里的银子压根就不够用。户部、工部、兵部、吏部日日吵个不停，这个说缺银子、那个说没银子，这个说缺人手，那个说没人手哎唷，真是乱得很，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出门，长安城各家也不敢宴饮，生怕被御史揪住小辫子，往圣人面前参一本，正撞到刀口上。”p> 沈玉娇辞，复述了一遍。p> 果不其然，宋氏听罢，先是目瞪口呆，而后咬牙骂起王氏与裴彤：“见你与守真这般恩爱，我还当你是嫁进了福窝。没想到那裴氏后宅竟是一窝蛇蝎！哪家的夫人做的像她那样糊涂昏聩，竟和个庶房的女儿沆瀣一气，做出坑害自己亲儿媳的恶行！换做是我，直接将那小蹄子捂了嘴巴，拖去家祠，一碗药下去免得再贻害他人！她竟还能容那小蹄子这么多日？”p> “从前你母亲就与我说，那裴家是寡母独子，怕你嫁过去要受委屈。那时我还安慰她，说这门婚事是你祖父掌过眼的，且那裴蘅之，我们也都是见过的，为人很是不错，王氏又是大家出身，应当不会像小门小户那般刻薄，耍弄那些刁难儿媳妇的小把戏。好嘛，她小把戏不耍，倒直接来了大的，连人命都敢坑害了！”p> 宋氏越说越气，她膝下就得二子，是以一直将两位小姑子家的女孩儿当做亲女般疼爱，如今见小姑子家落了难，王氏就敢这样害人，她忍不住拍桌，咬牙：“去年你大表兄去裴府，回，还开设粥棚给你积攒福荫，我呸！她是做了亏心事，给自己攒阴德吧！”p> 宋氏骂得凶，一旁的李老太太糊里糊涂，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忙去搂沈玉娇：“娇娇快来我这，不怕不怕，外祖母在，没人能将你带走！”p> 沈玉娇哭笑不得，心间又泛滥酸涩，抱住李老太太的胳膊：“外祖母，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今儿就陪您一整日！”p> 安抚好了老太太，她朝宋氏抬眼，放轻嗓音：“舅母，这事已经过去了，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p> 宋氏也怕再吓着自家婆母，敛了嗓门，上下打量沈玉娇一番，见她肚子鼓隆隆的，再过不久便要生了。那王氏虽不像话，但裴守真起码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哪有十全十美的婚事，这世上夫妻，大都凑合着，得过且过。p> 长长叹了口气，她对这事做了总结：“如今分府别居，互不见面，也算落个清静自在了。”p> 沈玉娇颔首：“是了，我也是这般想的。”p> 凡事有两面，她有时也想，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也许她还要与王氏同在一个屋檐下，虚与委蛇几十年，那又何尝不算一种煎熬折磨？p> 见气氛有些凝重了，宋氏忙转了话茬，问起沈玉娇的肚子：“可寻好了稳婆？”p> 沈玉娇笑道：“还早呢，再过两月再寻也不迟。”p> “不早了。女子生产可是过鬼门关的大事，尤其你还是头胎，更得慎重。本来这事该是你婆母和你母亲操心的，可她们俩”宋氏摇摇头，不提也罢，只道：“这几日，我帮你寻一寻，等寻到合适的，叫去你府上给你请个安，你见一见。”p> “就知道舅母疼我。”沈玉娇双眸弯起，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亲昵。p> 宋氏看着这从小瞧着长大的小娘子，心尖儿都软了：“你母亲不在，我这做舅母的可不得多看顾你几分。”p> 提到小姑子，宋氏眼底也浮起一阵惆怅：“也不知你母亲在岭南那边怎么样了”p> 沈玉娇：“舅母未与那边通信么？”p> “你舅父托人往岭南那边送过两回书信，但都是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宋氏忧愁嗟叹。p> 沈玉娇错愕，将自己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家书的事与宋氏说了。p> 宋氏听罢，既惊又喜，末了感叹：“论人脉关系，还得是裴家。你外祖父和你舅父唉，不提也罢。”p> 一家子书生，只知读书做文章，空有个清流美名，真要办点什么事，哪哪都办不成。p> 沈玉娇也知外祖父家的情况，太平时期需要文人锦上添花，时局动乱时，文人与百姓一样，都是任人宰割的猪羊。p> 河东裴氏根基深厚，为官做宰者不胜枚举，沈李两家加在一块儿，也比不上一个裴氏的力量。p> “有守真背后打点，你父母兄嫂在岭南，应当会好过一些。”宋氏看向沈玉娇，欣慰笑道：“你这郎君真是不错，生得那样俊美，
文能作诗赋国策，武能阵前运筹帷幄，回到家中还对你这般体贴细心，难怪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羡慕你呢。”p> 沈玉娇赧然，并未否认。p> 余光瞥见李老太太浑浑噩噩的模样，她勉力扯出一抹笑：“郎君还答应我，等大军班师回朝，陛下论功行赏，他将用军功替我父兄换个翻案的机会。只盼着能顺利洗净冤屈，家人能早日归来，一家团聚”p> 话音未落，就见上一刻还挂着笑意的宋氏霎时僵凝脸色，双眉紧拧地盯着沈玉娇：“军功换翻案？不不不，这绝不成！”p> “重审那桩案子？不成不成！”p> 前院书房里，听到裴瑕问及沈家旧案，李从鹤和李集父子也变了脸色。p> 裴瑕执杯的长指顿住，徐徐抬眼：“为何？”p> 李从鹤和李集对视一眼，瞥向下首的两位李家儿郎：“大郎、二郎，去厨房问问午饭准备得如何。”p> 李二郎疑惑：“这点小事让下人问便是……诶，大哥你踢我作甚？”p> 李大郎：“”p> 忍着对蠢弟弟翻白眼的冲动，他站起身，朝上座的长辈躬身：“祖父、父亲，我们先退下。”p> 又朝裴瑕一挹礼，便拽着李二郎离开。p> 书房门从外关上，静谧室内唯余茶香袅袅。p> 裴瑕见李家父子支开小辈，也放下茶盏，端正坐姿：“不知二位尊长有何赐教，晚辈洗耳恭听。”p> 李家父子沉默一阵，李从鹤道：“你来说吧。”p> “是。”李集颔首，再看向裴瑕，容色肃正：“守真，你有为你岳父翻案的孝心，我们深感欣慰。只是这桩贪渎案，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才来长安，虽有淮南平叛的功绩，却未正式授官入仕。且朝堂水深，你根基尚浅，此时贸然提出替沈家翻案，实在是不妥。”p> 裴瑕察言观色，也肃了神色：“听闻外祖父与舅父去岁为这案子奔走多日，最后却不了了之。不知二位是查到了什么，才这般反对我去翻案？”p> 李集也没想到他一语中的，噎了下，面露犹疑地看向李从鹤。p> 李从鹤也沉了眉眼，意味深长地看向下首那道渊清玉絜的身影，静默良久，才叹了声：“既是自家人，又一心为着你妹婿一家，也没什么好瞒的，说罢。”p> 李集这才压低声音，语气凝重道：“你岳丈干了大半辈子的工事，区区一座宝塔，如何建不成？只这座塔，是为孝慈太后所建，圣人又是一位大孝子……”p> 说到这，李集嘴角轻翘，难掩讽意。李从鹤轻咳了一声，李集才敛眸，继续道：“既是为太后所建，一应工料自是要用最好的。而这最好的，造价定然也最贵。这样一块大肥肉，谁能不馋？”p> “你岳丈他坐到工部尚书那个位置，你要说他完全两袖清风，那也不现实。毕竟工部，也不是我和娇娇外祖父待的那清水衙门，收点小恩小惠，和光同尘，无伤大雅。但在营造之事上，你岳丈向来严谨，尤其为先太后庆贺冥诞这样的大事，他更不会胡来，什么贪墨两万两，以次充好，纯属诬陷！”p> “那在背后以次充好，贪赃枉法的，另有其人。”p> 稍顿：“是沈家、李家，还有你们河东裴氏都惹不起的人。”p> 裴瑕浓眉拧起：“还请舅父明说。”p> 见他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李集警惕得朝四周瞥了瞥，嗓音更低：“应国公，孙尚。”p> 这名号一出，裴瑕心头也一凛。p> 应国公孙尚，当今皇帝的亲舅舅，孝慈太后唯一的弟弟。p> 哪怕裴瑕鲜少来长安，也听过昭宁帝“至情至孝”的名声与事迹——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应国公这位舅父，昭宁帝也极为尊敬。p> “外祖父，舅父，你们手中可有证据，证明应国公便是圣华塔塌的罪魁祸首？”裴瑕问。p> “这…这谁还敢往下查？”李集脸色难堪，眼露惶恐，“那可是圣人的亲舅舅。”p> 去年若非他一挚友好心提点了两句，他们再继续不依不饶地查下去，万一触怒应国公，没准李家也要遭殃。p> 不是他们不想救妹妹一家，实在是螳臂当车，无能为力p> 君要臣死，臣能不死？君要保下亲舅舅，拉个臣子当替死鬼，他们又能如何？只得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能留全家性命，都算是皇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了。p> 书房里一时静了下来，偶尔听得窗外两三风声。p> 良久，屋外传是饭厅午膳已摆好了。p> 房中三人才纷纷起身。p> 临出门时，李集深深地望向裴瑕的眼睛：“守真，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切忌、切记！”[1]p> 裴瑕眉心轻动，须臾，抬袖肃拜：“多谢舅父教诲。”p> 在李家的这顿午饭，面上其乐融融，但沈玉娇与裴瑕都各怀心事，也都察觉出彼此有心事。p> 午饭过后，沈玉娇想多陪陪外祖母罗氏，就在罗氏院里歇了个午觉。p> 裴瑕则被李家两位表兄拉去下棋、
切磋诗文——p> 君子六艺，除了御、射两样暂时无法切磋，无论是礼、乐、书、数，裴瑕都出色得无可挑剔。p> 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李家两位表兄就完全折服在这位妹夫的才华之下，只恨不得日日都能与他切磋讨教。p> 待到日头偏西，裴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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