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恐怖灵异 > 僭例非礼 > 前事已忘(番外)
    康乐幼时体弱,时常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为此,她的娘亲每年二月的时候,都会前往佛堂修行,为她和爹爹祈福一个月。

    每当这时,康乐总会被送往长京的李家本家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与本家的哥哥姐姐关系极好。

    “姐姐!”李封蚕又在跟长姐李喜容抱怨康乐,这已经是今日第三回,“那个小家伙又在闹,还跑到我练武的地方,问我‘凭什么你能习武而我不能’。”

    李喜容听了掩面而笑,道:“圆圆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若是她想学了,左右就教她一些,等她摔了疼了,自然就放弃了。”

    圆圆算是康乐的小名,她体弱多病,娘亲听说只要没取名,生死簿上就不会有记录,所以一直到康乐七岁,她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但没有名字又有诸多不便,由是家里“娇娇儿”、“囡囡”、“乖乖”怎么叫的都有,主打一个让阎王爷摸不着头脑。

    至于圆圆这个小名,还是康乐七岁生辰当日说了一句“愿万家团圆”,自那以后,李喜容便会以“圆圆”唤她。

    “教?怎么教?”李封蚕道:“她弱不禁风的,风稍微一吹,就又是发热,又是受风寒的,我可教不了。”

    李喜容掩面而笑,道:“好了好了,那就等你哥哥回来了,他来教,就不累着你了。”

    这位哥哥说的是李响臣,和嘴巴毒辣的李封蚕不一样,是个内外都温的人。只不过其日前尚在塞外,没有在家。

    李封蚕听到李喜容提起哥哥,甩袖而走:“哼!你们都做好人,就我是大恶人!”

    他嘴上说自己要做恶人,但其实还是听进去了李喜容的话的。

    翌日,李封蚕往家里带了个十三岁的少年,说是让少年做康乐的陪练。

    当时康乐在亭子里念书,正念着:“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

    少年打断她道:“句读错了,应该是‘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康乐被人指出了错,先是愣了愣,随即跑着进了书房里,李封蚕提醒道:“小不点你跑慢点,待会儿摔着了又得哭鼻子。”

    少年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心中生起了一丝厌恶,不过是被指出了一点小错误,小姑娘就忍受不了了,今后他的日子不知道要多难过。

    然而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康乐从书房里抱出本厚厚的书,是有名家批注的那种。

    她翻到《赤壁赋》的那页,发现句读确如少年所言,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以谢指正。

    少年想起他先前对小姑娘的揣度,登时觉得羞愧难当,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对康乐有所改观。

    “有意思!”李封蚕从康乐手中抽过书,随机翻了一页,对着少年道:“‘散幽经以验物,伟胎化之仙禽。鍾浮旷之藻质,抱清迥之明心’1,接下一句。”

    少年接道:“‘指蓬壶而翻翰。望昆间而扬音。币日域以回骜,穷天步而高寻’。’”

    “见识不少嘛!”李封蚕又问:“那你觉得这篇赋的文眼是那一句?”

    少年思索一番,道:“文眼应是‘厌江海而游泽,掩云罗而见羁’这句,鲍照以鹤自窥,写的是仕途失意,久困诸王僚属的困顿处境。”

    李封蚕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少年都对答如流,甚至某些见解比书中的批注还要深刻。

    “我不过去山上打个猎,没想到捡到宝了!”李封蚕表现得很兴奋,走到少年面前问:“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小人名叫子虚。”

    李封蚕问他:“你当真只在李家留一个月?若是一直跟着我的话,你可是能前途无量的。”

    子虚志不在此,摇了摇头,道:“子虚赚足盘缠后,还要赶路。”

    李封蚕没再勉强,冲着康乐道:“小不点,未来一个月的时间里,子虚就是你的陪练了。”

    康乐兴奋地跑到子虚身边,踮起脚尖给他捶背,道:“子虚你懂得好多啊!以后我也要像你一样厉害!”

    她搞错了,是陪练,不是陪读。

    为了让康乐高兴,李封蚕事后不知道磨了多久的嘴皮子,才让子虚答应了陪读的事。

    此时李封蚕看见自家妹妹靠脏兮兮的小鬼身边,弄脏了漂亮衣服都不顾,醋意上头,揪着子虚的衣领就走,还笑嘻嘻地对康乐笑道:

    “小不点,这小鬼身上太脏了,把你最喜欢的裙子都弄脏了。我先带他去洗个澡,顺便认识认识李家庭院,你早些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先走一步了!”

    此后的几天里,子虚白天带着康乐练武,晚上还要陪着康乐挑灯夜读,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快,读书和武功都能兼顾到。

    康乐就不一样了,她悟性差,光是读书一样就已经耗尽她的心力,此时又加了一件事,结果就是两边都顾不及。

    一天晚上,康乐点着灯,将《道德经》第二章的内容读了七八遍,也没明白其中意思,她扭过头去问子虚。

    子虚道:“善恶、美丑、有无等,它们互相对立,又是彼此存在的前提,这就是事物的运动变化。

    “老聃先生的意思是说,处在这个矛盾相对的世界中,人应当‘无为’,即听任万物生长而不加以干涉;养育万物而不仗恃己力;成就万物而不自居有功。

    “这么说,你可懂?”

    额……好抽象,康乐听得头昏脑涨,道:“听不懂,玄之又玄……”

    看她注意力不集中,又怎么都学不进去,子虚盖上了书,颇严厉道:“读书要静心,你心都静不下来,还是别读了。”

    康乐怔了一会儿,默默把书放回了书架,她现在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上半分力气都没有。

    子虚看出她的异样,用手摸上她的额头,冷冷道:“你发烧了,我去叫人过来。”

    “不要!”康乐慌忙地抓着他的手,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子虚,我马上就会好了,你不要和别人说。”

    若是她生病的消息传到了李封蚕耳朵里,那他肯定不会再同意她习武了。

    子虚不想惹事上身,才不像她的侍女那样包庇她。

    康乐看他要走,抱上他的手臂,道:“求你了子虚,要是出事了,我会一个人把事情揽下来的。”

    这话就说的好笑了,主子出了事,哪有不责罚下人的?

    康乐实在没办法,只好亮出了杀手锏:“若是你替我保密,我就把我所有的糖都送给你。”

    不过是几颗糖而已,哪里能……嗯,子虚同意了。

    他端来凉水,让侍女用沾过水的手巾帮康乐擦身体,几次下来,康乐的体温也就降下去了些。

    不过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只要康乐白天练武,就必定会出汗,吹风,温病就还会在夜间造访。

    康乐这样子扛过了第一天,第二天,却没能扛过第三天。

    第三天的夜里,康乐躺在床上觉得口干舌燥,却喊不出声,只好自己下床拿水喝。本就头晕的她又不小心脑袋磕上了桌角,干脆晕过去了。

    还好倒地的声音足够大,惊动了外面的侍女,这才不至于让她第二天以一具死尸的状态出现在李家。

    康乐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李封蚕捧着她的脸心疼了好一阵,先是问了一句郎中什么时候赶来,再就是哭着道:“要是我妹妹破相了怎么办?她本来就生得丑……”

    这几句话很是悦耳动听,一下子就把康乐气清醒了,她咳嗽了几声以示抗议。

    听到康乐咳嗽,李封蚕有些慌张,忙问旁边的侍女她这是不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的征兆。

    侍女安抚了他几声,李封蚕这才想起来要骂人,指着侍女和子虚的鼻子就骂,但其实骂完他就后悔了,只是碍于面子没有道歉。

    子虚本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自己是为康乐所逼的,可当他看到她为病痛所折磨的样子,又说不出话来。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就像彩云和琉璃一样脆弱。

    他不是在关心她,只不过要是康乐死了,他的陪练陪读生涯就到了头,他也再难找到这么赚钱又轻松的活计。

    康乐醒过来的时候,李封蚕的手还放在她的额头,她稍微动了动,就吵醒了李封蚕。

    李封蚕用通红的眼睛瞪了康乐一眼,唤进来侍女,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生气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那种。

    康乐还是会去练武场找他,只不过李封蚕每次都会以有要事为由,让他的小厮答复康乐。

    碰壁的第五天,康乐正准备从练武场回家,转头就看到子虚在练武场的沙地里练刀。

    自己的失败固然难受,可朋友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子虚才学了不到半月,就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反观她自己,干啥都不行,生起病来那是首当其冲。

    不过她现在没时间计较这个,今日行健书院的苏折苏学士会在长京的望舒亭公开讲学,她要去看看。

    望舒亭旁挤满了人,有被绮绣的,也有缊袍敝衣的,但无一例外,皆是男子。

    康乐凭着身形娇小,在人群中穿行,竟也挪至了前排。

    亭中有三个人,一个是正在讲学的苏折苏学士,另外两个年纪很轻的,则是这位大学士的学生。

    原本康乐人群中还是蛮突出的,但大多数人都把她当做是亭中两个年轻学子其中一个的妹妹,便也没多在意她。

    讲学探讨的是以身赴义的意义,当讲到蚍蜉撼伟树时,亭旁有个人道:“一只蜉蝣想要撼动大树固然可笑,可若是千只万只无数只呢?

    “一只蜉蝣倒下了,它的身后就会有第二只,第三只蜉蝣站起来,这些为第一只蜉蝣精神所感,因相同志向而聚集在一起的蜉蝣,终会将伟树撼动!”

    此番言论一出,还有不少人发表意见。

    康乐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等到日落西山,讲学结束,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氛围之中。

    “先,先生,”康乐发声问苏折:“我听闻‘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我心中有惑,不知先生可否替我解惑。”

    苏折还没有开口,他身边两个学生中冷脸的那个问笑脸的那个:“曾向,你妹妹?”

    曾帆望了眼康乐,应道:“是了,我妹妹。”然后走到康乐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康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完全不认识什么曾向啊喂!

    苏折笑呵呵地道:“子向,把小姑娘放下来,别把她吓着了。”

    曾帆白捡个妹妹,正高兴呢,哪里舍得,哪怕被旁边的孔笙掐着手臂上的肉也不放。

    还是康乐往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曾帆才服了软,把她放下,曾帆对此控诉道:“瞧着软软和和的,谁料竟是这般心狠的?”

    康乐躲到孔笙身后,对曾帆道:“有道是‘君子可内敛不可懦弱,面不公可起而论之’,这不叫心狠,这是维护君子的尊严!”

    曾帆被小姑娘教训了一顿,惹得孔笙也在一边看笑话,虽有些郁闷,但也只能怪自己玩笑开过了。

    苏折向康乐招了招手,康乐走至他身旁,听他道:“小姑娘,你心中有何惑?不妨说与我听听。”

    康乐道:“我姐姐以前同我讲‘有志者,事竟成’,我一直将此话奉为圭臬,可是近来我发现,并非所有事都可以强求。

    “我想要事事都不输哥哥姐姐们,可我读书悟性不够,不论怎么勤奋都比不过别人。我想习武,可身体又太差,稍微吹吹风就会病倒……

    “平常我学一样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在两个一起学,两边都有些顾不过来。但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起学的,却能够两者兼顾……”

    苏折听出她的困惑,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这就好比蒲桃和林檎,你生来就是蒲桃,论大小、脆度,你无论如何比不过林檎;可论多汁、甜度,谁也也不能说你不如林檎。”

    康乐似懂非懂,道:“我还是不明白。”

    他指了指一旁的曾帆和孔笙,继续道:“我的这两名学生,子向和子歌,一个擅棋,一个擅瑟,天赋不同,选择不同。

    “他们在各自领域成为一绝,绝不是因为他们和彼此较量,而是和自己比。

    “读书的事,今日你能比昨日多学一首诗,多看懂一段文,即是进步,日进一步,百日即是百步;至于习武,非你天赋,既求不得,何不放它一放?”

    放弃习武,康乐有想过这个问题,之前她一直缺乏说出放弃的勇气,现在有个人出现,不偏不倚推了她一把,刚好给了她这个勇气。

    康乐顿觉豁然开朗,她取下脖子上戴着的长命锁,塞进苏折手里,道:“今日多谢先生点拨,这个是我的长命锁,先生您那么老,一看就比我更需要它。”

    孔笙和曾帆在一旁听了她这一言,有些哭笑不得。

    苏折被无忌童言逗得开怀大笑,眯着眼睛收下了长命锁,康乐还道:“娘亲说这个得随时带在身上才会有用,先生要记得带!”

    苏折被康乐左一句甜甜的“先生”,右一句甜甜的“先生”哄得心里高兴,笑着道:“好好好,带在身上,每天都带在身上。”

    康乐还不信他,偏与他击掌为誓,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折只好循着她,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个,”康乐又接着道:“其实,我不认得回家的路了,可否请先生送我到朱雀街,然后我自己回家?”

    她在本家待了很久,但基本没怎么出过门,只认得从李家到练武场这段路。

    “老师,这事儿就交给我!”曾帆觉得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把康乐抱了起来,对她道:“我知道朱雀街,我送你过去!”

    他看着康乐穿着不凡,但又瘦小得可怜的样子,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瘦得跟小鸡仔一样?你爹娘都不让你吃饱饭的吗?”

    谁乐意听这话?康乐用拳头捶他,怒道:“我们李家人个个身强体壮,你才瘦得像小鸡仔一样,你们全家都瘦得像小鸡仔一样!”

    康乐说出“李家人”的时候,孔笙面上出现了片刻的惊诧,曾帆问他怎么了,他也只摇了摇头,道了声“无事”。

    “你放我下去!”康乐又要故技重施,想一口咬在曾帆肩膀上,曾帆有了先见之明,把一颗蜜饯塞进她嘴里。

    康乐嘴里尝到了甜味,一时忘记了生气,露出个笑脸来,曾帆笑道:“小姑娘这样容易开心,以后怕不是一张饼就能给骗走咯!”

    康乐不爱听这话,又要生气,曾帆将一小袋蜜饯都给出去了,才算压下她的怒火。

    苏折乐得见小辈们活泼一些,吟吟笑道:“时辰也不早了,怕是小姑娘的家人该担心了,子歌,你和子向一起送小姑娘回家吧。”

    “可是老师……“孔笙本想拒绝,苏折坚持道:“你总跟在我这个老人家身边,苦闷呆板的,应该多和年轻人交往才对。”

    孔笙还在担心苏折的身体,曾帆就已经扯着他的袖子准备离开了:“那老师,我们就先送这小姑娘回家,待会儿再来和您汇合。”

    苏折看着小辈们走远,弯下身吐出了一口血,鲜红的血像红梅一样在书页绽放,明明正是盎然的春天,却总有人的生命要像秋叶一样落下。

    一路上,曾帆有许多话说,他向康乐自我介绍道:“我叫曾帆,他叫孔笙,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康乐一边抱着蜜饯,一边道:“我也想告诉你,可是我娘亲和爹爹都没有给我取名字。”

    有了这些线索,孔笙立马就猜出了她是谁,便道:“没有名字也好,没有名字就可以是花,是草,是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曾帆不可思议地看向孔笙:“子歌,你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话了?”

    康乐纠正孔笙道:“不是月亮,是星星!我姐姐说,月亮的光是太阳的光,星星的光才是自己的光!”

    曾帆看着两个人默契十足地对视了一眼,有种被排挤的失落感,问道:“你们两个这些话像是出自同一人之口,到底是谁啊?”

    两人都不解开他的疑惑,像是说好了一般。

    “子虚!”康乐看着朱雀街上熟悉的身影,喊出了声。

    子虚原本手上掂拿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也有几分笑意。听到康乐喊他,他转眼就把钱袋子放进怀中,敛去笑容,一脸不耐地看着被曾帆抱在手上的康乐。

    康乐附在曾帆耳边说了几句话,曾帆怔了怔,呆呆地将她放到了地上。

    康乐得了自由,朝着两位哥哥行礼道:“今日多谢两位哥哥,现在已经到朱雀街了,接下去的路我认得的。”

    孔笙走到她身边,将一根弦丝放在她手掌心,道:“争强好胜未必是坏事,但弦绷得太紧了,是会容易断的。”

    这些话看似是对着康乐说的,但其实是孔笙透过康乐,对另一个人说的,只可惜这些话永远传达不给那个人。

    康乐将弦丝收下,道:“我明白的孔哥哥,你也要珍重呀!”说完她往子虚的方向跑去,中途还不忘转过身向孔笙和曾帆挥手道别。

    看着康乐离开的瘦小背影,曾帆对孔笙道:“子歌,你知道刚刚那个小姑娘跟我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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