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黄昏,驼形山峰屹立在前,两马双人并肩仰头。

    裸露的岩体混杂在苍绿色的植被中间,本该郁郁青青的山地仿佛生出痤疮,旺盛的春夏季节都被衬得颓沉了些。

    陆予辞坦然看向苏浅浅,“那枚玉佩,就是在此山捡的。”

    “捡的?”苏浅浅嘟囔,还没说出下面的话,陆予辞就接着道:“四年前,这里植林茂密,后来不知遭了什么,多了这么些裸地。我曾查过,植被不存,是因为地泥无肥。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毒剂。”

    苏浅浅莞尔,“你在向我坦白?”

    陆予辞回以柔和的笑容,“你替我查案,我给你线索。这是兑现诺言。”

    “你爹和你弟弟知道么?”苏浅浅怕他装懵搪塞,说得更精确,“你有真的古珏佩,也曾因为某种原因,碰巧找到了古珏佩。”

    陆予辞咧嘴开怀,“不是某种原因。我来此地,是为游山玩水,觅得大好风光。”

    苏浅浅忍笑,他找理由还能更牵强点么?“来哭坟山玩?”

    “不过山名而已。”陆予辞挑眉,语气轻快,“待我老了,便要在世间最美之地造一间屋,安享晚年。”

    苏浅浅未作评否,笑着伸手抚了抚白马,“炮仗呢?”

    陆予辞这才把东西掏出来,“你在这等我,我——”

    “不用,”苏浅浅把缰绳交给陆予辞,“你把它俩守着,我去前面点火。别让马儿受惊跑了,我可不想走路回去。”

    陆予辞笑答,“它们受过官府训练,不会轻易受惊,拴到大树底下就好。但此物易爆,郡主千金之躯,这等冒险之事当由我代劳。”

    “不要。”苏浅浅一把抢过,“我既尊贵,就该听我的。你在这儿待着。”

    陆予辞还想说的话直接被苏浅浅闪电般的身影堵了回去。

    冰初初的线索模糊不清,但苏浅浅也没指望通过几鸣礼炮就找到紫允。

    这里是哭坟山,陆予辞那纸条上写的山名。在向他盘问叶浔和古珏佩之前,她得先行查探此山蹊跷。

    省得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

    苏浅浅轻功疾跑,环顾四周之际,山间来风越变越快,就好似掉进了八面漏气的大窟窿。

    她跳到高处,天色渐暗,把火苗子朝空中一甩,急促的鸣声就在山中激荡。

    群鸟受惊振翅,掠过头顶之际,几乎要把日空覆盖,那声尖鸣却仍旧缭绕耳畔。

    怎么持续这么久?

    乌泱泱的一片鸟群都浮往上空,太阳落到地平线下,骤降的光线疏冷了温度。黑暗随着混沌的叽喳声迫向苏浅浅,莫名的阴森感袭向全身。

    她手心一紧,下意识退后,还没掉转过头,一个温暖的臂湾就从身后围护着她。

    “是我。”

    陆予辞声音很轻,左掌悬在她左胳膊外,也不敢近碰,只把她的退路守稳,出声以示自己存在。

    苏浅浅片刻紧张的心迅速安定下来。

    陆予辞察觉她顷刻松了口气,再开口转移注意:“鸣声没了,鸟声又开始远传。你听这余音,像不像人的尖叫声?”

    “哭坟山”苏浅浅心有猜测,吹燃火褶子。鸟群飞远,大地遍野昏暗,唯独她手里的火芯随风摇曳。

    驼形哭坟,山骨路魂。

    这是座坟山。有“哭”坟之名,乃是传言中每至夜半,四野寂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在山间久久回响。来往百姓都会赶在太阳下山之前离开,只怕一旦落入黑暗,提着灯笼也会撞见妖魔鬼怪。

    他们沿途打听时,不少人闻名丧胆。樵夫尸骨无存、孩童血肉模糊、冤魂死而复生种种故事流传,俨然分不清是话本还是真实。说书人的摊场上,被吓得涕泗横流、深夜难眠者不在少数。

    苏浅浅抓着焰光往前探。漆黑的地方自带恐怖色彩,但妖魔鬼怪大都是人心作祟。

    陆予辞紧紧跟上,反被她问:“马呢?”

    “藏在林子里。”他想起那黑白双马从头悠到尾的样子,不免勾唇,“郡主放心,它俩的胆子比你我想得都大。”

    苏浅浅扭过头,忽而蹙起了眉头,聚精会神地盯向他。

    陆予辞微愣,瞧她不说话却渐显严肃的神情,不自觉软下语气:“若、若马跑了,我可以背你回去,最近的驿站只——”

    “嘘——”

    苏浅浅以食指比在他唇尖,蹑步凑到他身前,陆予辞呼吸一促。

    两只影子交叠,苏浅浅在他下颌旁轻声道,“后面好像有人。”

    陆予辞心生疑虑,寻常百姓不会无故至此,难道是伍肆?

    可他从未透露过古珏佩与哭坟山的联系,风音掌门那幅画亦藏得好好的,何况伍肆没必要单独派人跟踪他们。

    “浅浅。”

    温润的男声从暗处传来,陆予辞瞥到苏浅浅乍然欢欣的神情,再跟着她送出目光,翩翩白影映入眼帘。

    “景遥!”苏浅浅眉眼俱笑,毫不犹豫地朝他跑去,陆予辞忽而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堵得慌。

    “真的是你,”景遥嘴角浮笑,从怀里拿东西的动作自然而温柔,“刚摘的果子,尝尝?”

    苏浅浅伸手就拿,陆予辞急急止道:“这哭坟山上罕有人住,哪来的鲜果子?”

    苏浅浅皮都没打算擦,刚送到嘴边,听到陆予辞这话,又抬起头笑眯眯地看向景遥:“还有吗?”

    景遥柔柔点头,再捧出两个。苏浅浅麻利的拿起一个就走,伸到陆予辞面前:“尝尝?”

    景遥顺着解释,“哭坟山以前住过人,有些野果子树长到了现在。”

    在景遥说话的瞬间,苏浅浅两排白牙就将果子咬碎。

    陆予辞一见此状,本就闷堵的心绪陡然增添一丝莫名的烦躁。

    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略显无谓地答:“不饿。”

    苏浅浅眨了下眼,也没有多余的话,顺手就把那颗完整的果子带到嘴边,腮帮子外鼓,吃得沉浸又认真。

    陆予辞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神,心口却似生出了郁结。

    苏浅浅回头的声音轻快无比:“你为什么来这儿?什么时候来的?”

    “说来话长。”

    景遥也点燃了一支火焰褶子,朝陆予辞看了看,心里琢磨了片刻,还是如实道:“我将吴析的尸首送回云崖后就离开了,没曾想当日下午就在戏雾城发现了孙掌门的踪迹。”

    “她那时候不应该在主办吴析丧事么?”苏浅浅直接问,一点没觉得打断。

    景遥点头,思路接得很流畅,“我想也许是云崖私事,便没有上前寒暄。但就在第三日,当我路经哭坟山,却再一次碰到了她。”

    苏浅浅瞪大眼睛:“当面遇上?”

    景遥摇头,“我只听到三声鸣响——跟你方才用的那个一模一样,然后孙掌门以轻功迅速离开。”

    “只有三声吗?”苏浅浅脑里有线索呼之欲出,“你又为什么留在这儿?”

    “你这性子急起来,眉毛都要拧在一块了。”

    景遥的笑容像暖风拂过,但很快就收敛神情,“孙依慈身体抱恙,才托我去舞江城。但当日哭坟山的孙掌门身轻如燕,不像是有伤。那时天色已晚,我便就此歇息,却又听到了三声鸣响。于是我重返云崖山,云崖弟子却都讲掌门日日留山,不曾离开。”

    “今日我再来此地,却碰到你了。”

    苏浅浅舒了口气,“风音、云崖、孙依慈、紫允我们兴许是为了同一件事。对了,这里叫哭坟,是不是因为风和回音?”

    景遥微讶,没问缘由,点头确认:“哭坟山岩植交错,林木不均,灌风口因而遍布;又以山体起伏,崖壁纵横,回音频繁。所谓‘哭’,就是风声在各处壁石反弹的混响。”

    陆予辞在这时插进话来,“那些话本故事和民间传闻,都是流言和恐惧作祟。天色已晚,景大侠作何打算?”

    “我原只想回无名谷,途径此地。但既然”景遥顿了顿,“浅浅,你在查风音派与云崖派?”

    “是,明日我就去云崖山。”

    “好,我随你去。前面有个山洞,今晚可憩——”

    “我们就不去了,”陆予辞笑着上前,“浅浅,走吧。事不宜迟,你不是想知道藏玉树在哪么?”

    苏浅浅稍稍一愣,后知后觉,“噢。”

    陆予辞迅速拉紧她衣袖,往自己身前拽,苏浅浅感觉到力,轻轻迎上力量朝左边动了动。

    另一头,景遥直接把住她的手腕,“天黑了,你们单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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