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澄前几日夜里贪凉，染上了风寒，知韫衣不解带亲自照料。
元澄是病愈了，可知韫却过了病气，连着好几日的问安都免了，宫务暂且由姜太后掌管。
姜太后掌管内廷一贯奉行雷厉风行，与知韫有异曲同工之妙，如果说知韫掌管下的内廷，是和风细雨中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风暴，那么姜太后则是万事无转圜之地，比之知韫可谓电闪雷鸣。
知韫不似旁人一般，认为姜太后太过强势，相反，知韫很清楚，如果姜太后手段不雷厉风行，当年一个无宠又膝下仅有一女的皇后真的坐得稳吗？很显然不能。
宫内妃嫔大气都不敢多喘，生怕一步有错被姜太后知晓，后果不敢多想。
每日为知韫侍疾的妃嫔，按位份轮流来，其实知韫本人觉得侍疾一事可有可无。
不过，姜太后很显然认为妃嫔就该有妃嫔的模样，便是放到一般仕宦家族中，主母卧病在床，身为姬妾更应当比往常勤快。更何况是后宫，皇后身份尊贵，免去问安已是仁慈，若是跋扈善妒的皇后，定要趁着卧床之际，让妃嫔问安时，接受宫人代表皇后来训话。
故而，姜太后每日反复强调的便是皇后未痊愈之前，所有妃嫔每日有秩侍疾，不可耽搁或不尽心，如有违背便自行去掖庭反省。
今日知韫觉得自己明显有了些好转，原本滚烫的额头，现下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比前几日也少了些许昏昏沉沉。
人忽然充沛起来，就像刚出生的婴孩，喜欢环顾自己周围事物。
现在是何美人侍疾，她腹部还未显怀，看见知韫醒过来，起身缓缓行礼。
知韫也好几日没见到何美人，她行礼时，知韫可谓大吃一惊。
面前这位二八年华的美人，才短短几日，面如霜雪，不见半点血色，与往常艳色不同，现在的她多了份让人一见便觉得心疼，可偏偏又不给人以梨花带雨，反而隐约带着丝倔强。
看来这几日，她可谓心力交瘁，知韫暗自为她唏嘘。
“你这几日身子调养如何了？怎么观你面色有些苍白？”知韫询问道。
何美人垂眸道“劳殿下挂心，妾一切皆好。”
何美人进宫的三个月里除了对知韫敬畏外，待其他妃嫔可谓骄横极致，哪怕是对何淑妃也不改恣意。
如今这幅失意模样，落在知韫眼中，她还怀疑是不是在睡梦中。
知韫微笑道：“如此，我身子已舒缓了些，你便去偏殿歇息吧。”
她屈身行礼，声若游丝地唤了声诺便下去了，看着她的背影，采芙若有所思。
知韫柔荑拿起宫人擎着的陶盂，止住采芙喂汤药的动作，自己拿起木匙，继续喝起汤药。
知韫瞥一瞥采芙，轻笑道：“莫看了，人已经走远。”
采芙红了红脸：“殿下，奴婢这几日看何美人，只觉得罕见，据说，何美人如今见到其他妃嫔也不再恣意，待人不冷不热的。”
知韫唔了一声，殿内静谧，只余知韫和采芙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声。
知韫才知道，她昏昏沉沉的这几日，众人没敢将宫中琐碎小事拿来叨扰她。
据采芙所说的，郑德妃的父亲郑将军与长兄郑小将军皆已至魏州，收复魏州一事迫在眉睫，不过每逢前线快马加鞭来报皆是可喜可贺之事。
于后宫而言，原本许多妃嫔都为郑德妃致何美人差点小产而幸灾乐祸，可眼下天子正重用郑将军之际，后宫的这点事仿佛被所有人刻意遗忘，包括天子。自何美人差点小产起，天子就从未踏入过昌华宫，连派人安慰都不曾。
提完这件事，知韫沉默了，正如兔死狐悲，或许是她还在病中的缘故，虽与何美人不相熟，可难免心中闷闷的。
采芙见知韫不再说话，有些担忧地看着知韫。
知韫微微摇头淡然道：“我无事，你继续说。”
还有一事，何淑妃的妆匣里丢失了一个玛瑙华胜，因着是圣上所赐，加上那玛瑙华胜精致华美，何淑妃甚是喜爱，发现丢失后甚是不悦。次日，何淑妃去与太后问安时，与罗宝林相谈甚好，便去罗宝林宫中小坐片刻，临走时何淑妃在罗宝林的镜匣上看到自己丢失的玛瑙华胜，便看向那匣子，果不其然！
随后何淑妃将此事禀报给太后，罗宝林拒不承认，并且连连声称她是被冤枉的，而她的贴身侍女因害怕被用刑，便招供她奉罗宝林之命将何淑妃的玛瑙华胜窃走。
太后起先半信半疑，后来证据确凿，便将罗宝林贬入掖庭暴室保留位份，反省三个月，不过，谁也没料到，才短短三日，罗宝林就自尽于掖庭。
知韫将已空的陶盂放下，一宫人接过陶盂便退下了。
知韫看着采芙，面露讶然：“此事竟这般凑巧？罗宝林为何寻死？只是因为入了暴室吗？可太后还保留了她的位份，三个月后便一切照旧，这是何必呢？”
采芙思索片刻：“奴婢也觉得这其中必有隐情，可此事罗宝林已自尽，想追究的人又能追究什么呢？”
知韫无声笑了笑，又问起了宫务。
长乐宫长信殿，姜太后饶有闲情雅致地与多年相伴的常媪烹茶、下围棋、闲谈，身边站立着一位约莫二九年华的女子。
姜太后看着盘中黑子将白子重重包围，露出笑意：“倚兰，老妇赢了。”
常媪笑得温柔：“是老奴棋术不精湛。”
“你若棋术不精湛，先时又是何人为幼时的天子教导棋术？”姜太后挑挑眉，调侃道。
常媪道：“要论棋术，老奴自不敢与天子相提并论。”
语毕，两人相视一笑，姜太后眼眸深深，别有深意。
常媪感慨道：“罗宝林可惜了，一条人命呐。”
“兔子被猎户盯上，焉能有命？”姜太后轻轻吹过茶盏，面色平静。
常媪长叹一口气，太后心中还是为罗宝林惋惜的，太后在宫中虽地位尊崇，可保住这一切安稳的背后是几十年来的如履薄冰。先帝时，太后无宠爱也无皇子傍身，可不就凭着这份战战兢兢吗？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元配有善终的？
姜太后忽地露出一抹笑意：“这回，此事我为她掩护下来，来日她自会报答我，或是她父亲报答我。”她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
常媪笑了笑，想起一事来：“长公主今晨刚捎来的信札，方才下棋便耽搁了。”
此话一出，身旁站立的那位身着茶白色曲裾的貌美淡雅女子，从身后宫女手中接过信札，接着递给姜太后。
姜太后不掩开怀笑意：“阿琯总算想起老妇咯。”
常媪道：“长公主忘了谁也不会忘了您。”
姜太后仔细看着信札，看完后，便让那名二九年华的女子收好放在匣子里。
姜太后想到方才女儿信中提到封地里得了新物什要献给她当生辰礼，不由想起往事，冷哼一声：“先帝只有四个女儿，唯独宠爱韦氏一女，其他三女皆是摆设，阿琯有尊贵的身份，封地郁林却是离长安最远之处，历朝历代宗室、公主哪个没住过自己的封地，可偏偏阿琯封地那般远，恐怕她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去自己的封地！”
“堂堂嫡长女，先帝心中可有我们母女？”随即她又补充道。
常媪忙托着茶盏，递到姜太后手中，说：“殿下何必想从前的不快呢？天子对您敬爱有加，长公主在长安也可时常进宫陪伴您，已是享尽天伦之乐，比之韦氏，如今只是王太后罢了，她儿子的封地又是苦寒之地，您是皇太后，长居长安城，孰轻孰重，孰好孰坏，您应当最能体会，况且韦氏之女苑陵长公主与驸马都尉不和已是人尽皆知，偏偏还无理由和离，咱们长公主乃天子胞姊，封地远着又怎样，郁林物产丰富，长公主富有着呢，又与驸马都尉琴瑟和鸣，膝下已有两子一女，都个个冰雪聪明又懂事孝顺的。”
提起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姜太后心房暖如春日，笑了笑：“是我想佐了，这么多年也幸亏有倚兰你一直陪伴我走下来。”
收拾好信札的那名女子回到殿内，姜太后温和着瞧着她：“绾音，你自小便被你父亲送入宫中给曲阳长公主伴读，并兼任老妇的女尚书，吾一向把你当自家女儿看待，你与曲阳相仿的年纪，她都已经是两个孩儿的母亲了，可你还孤身一人，吾希望你幸福，多次说要为你婚配，可你就是不愿，好孩子，这是为何？”
晏绾音淡雅的面容变得紧张，她扑通一声，跪在茵席上，说：“殿下疼爱妾，妾感激不尽，可妾想一辈子守着太后，不愿婚配，请太后成全。”
姜太后显然没想她会有这么大反应，有些恨铁不成钢，和蔼笑道：“你呀，你若不入宫，早就如寻常长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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