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昀刚结了上一个案子。
去年，启文三年，经一封铜轨密信的举报，牵扯出了进士科考试的舞弊大案。此案牵扯甚广，举朝震惊，考官中被指名泄露考题的国子监祭酒瞿灏和宣德郎章轲停职圈禁，进士榜和同进士榜全部作废，自然殿试也取消。良太后极重视此案，将其交由三司会审，大理寺交给了少卿贺昀，刑部则直接由尚书卓斌出马。历经大半年，终于查清了考题泄露属子虚乌有，却没能查到投入那封密信的是何人。
贺昀从设铜轨之初就厌恶这种制度，他认为良太后这是平白给了一些人捏造罪名的机会。查到最后，他和卓斌都已心照不宣：想来那人投密信的理由是嫉恨进士榜的前三甲。
启文三年进士榜前三甲有些特殊。因为他们都姓顾，甚至，都出自夷陵顾氏。
顾氏乃是先帝元后，也就是臻怀皇后顾苓的母族。顾苓有一兄长顾桢，官拜户部左侍郎，娶了国子监祭酒瞿灏的女儿瞿遥禾。本次进士榜的第一名和第三名，正是顾桢与瞿遥禾的两个儿子，长子顾繁景为第一名，次子顾繁晨为第三名。顾氏还有一人在京中为官，是顾桢和顾苓的堂兄顾梧，任中散大夫，其子顾繁峰得了进士榜的第二名。
一门三甲，甚至顾氏族中还有多人榜上有名，自然惹人眼红，连卓斌一开始也认为这其中定有什么猫腻。可他们查了又查，从出题查到开榜，每一步都有对证，瞿灏和章轲理直气壮，面对三司的审慎态度甚至没有一丝着急的样子，顾姓考生的考卷请来几位大儒并未看出什么异常，让大儒们重新出题，他们也答得顺畅，反引得出题的人赞不绝口，最终，三司只能得出这封密信才是无稽之谈的结论。
显然，对于这个结果，良太后的母族温家是不太满意的。但碍于本案实在过了太多人手，整个查证过程几乎算是透明，良太后的长兄，尚书左仆射温书琛才想追究也没办法追究。贺昀本来还怀疑过，是不是顾氏族人太过天纵奇才，被温氏以密信举报构陷，后来又放弃了。毕竟，温家在朝中如日中天，在早朝时上本疏奏就可以让案件成立，何必弄密信多此一举。更何况，贺昀思忖，如果我是温书琛，不会连自己的岳父瞿灏都一起构陷进去却不给他准备证明清白的证据。
不管怎么说，历时许久的一桩大案终于告破，贺昀还没来得及休息，杜三郎就连夜把佃农案刘二的验尸结果放到了他案头。
…又是瞿家。
贺昀肚子里憋了很大火。
瞿灏的瞿和成国公的瞿的关系，算起来瞿灏还得叫瞿海鹰一声族叔。
“瞿大人，”瞿墨河任散职不上朝，瞿友虞作为龙武卫也不用上朝，贺昀只能叫住了下朝后快步离去的瞿灏，“莫不是惹上什么脏东西了，你们瞿氏最近事儿挺多啊。”
瞿灏是一个老好人。面对贺昀一脸的疲相和难以忽视的黑眼圈，他也不知道对那个怨气冲天的抱怨作何反应，只好赔笑：“是啊，老夫下次休沐便想携家眷去相国寺进香……”
“那瞿大人最好快点去。”
贺昀嗤了一声。
“我问你，瞿氏以前有参与过剿灭月棠教么？”
瞿灏一愣，“是有…当时先帝爷派去剿匪的便是成国公。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
贺昀转身就走，又在要上马车时被武兆德拦下，两人把手中的案子交了底，就各自回了。
林毓栀回到大理寺时，已经接近晚饭的时间了。
她的侍女不多，只有两人，都是阙宇岚寻来的。青黛会武，善医药，随侍身边；青叶擅长烹饪，懂点算术，就留在林府照看桓柒，会在饭点时来大理寺，偶尔送来的是她做的药膳。
林毓栀和青黛进到房里的时候，青叶已经在等着了，食盒放在桌上，还微微冒着热气。聂云娘不在，想来是去了义庄替杜三郎。
今日青叶带的是一份银鱼豆腐、一份氽白菜、一份鸡蓉银耳，转头又塞给青黛油纸包好的三个烧饼。青黛接过来，脸红了大半，嘟囔着“我没那么能吃”，林毓栀没忍住，笑了出来。
“青黛跟着我是苦了，菜没什么油水，饭还吃不多。你妹子心疼你呢。”
青黛的脸更红了。
“好了，快点吃吧。明日有一场硬仗要打，虽说也找了成国公府的府兵，但我手无缚鸡之力，可全都靠你了。”
林毓栀说着，又叫青叶，“你去王大人府上，替我传个话，就说……”她把再勘现场的计划同青叶讲了一遍，“记住了吗？”
青叶领命而去。
她走后不一会儿，贺昀身边的长随就到了院门口，隔着院子问：“是林大人回来了吗？”
青黛起身，探出头去问，“银海哥，找我们小姐有什么事？”
那被叫做银海的长随朝她一拱手，道：“青黛姑娘，我们大人请林大人晚饭后去一趟。你只同林大人说，刘二的验尸结果有了。”
青黛应了。一回头，发现林毓栀飞快地扒饭，好像一刻都等不得似的。
“…小姐！”青黛怒道，“吃饭哪有这样囫囵的，小姐脾胃本身就虚，不肯细嚼慢咽还得了。那验尸结果白纸黑字，又不会跑，倒是小姐再不听劝，改日腹痛莫叫我扎针了！”
林毓栀的动作一顿。她心虚地看着青黛，讪笑着，“我就是急着……”
“急也不行。”
青黛气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边瞪着林毓栀一边愤愤地打开油纸包，拿出一个烧饼，想象成不遵医嘱的林毓栀咬了下去。
然后肉馅里的热油因为这么一咬喷到了她的舌头上。
青黛被烫得坐立不安，吞也不是嚼也不是，只能含着一口拼命哈气。
林毓栀拼命地憋笑，最后还是没有憋住，笑出来的时点口水呛到了喉咙里，趴在桌上也咳个不停。
最后这顿饭还是吃了两刻钟，青黛收拾碗碟，林毓栀漱过口，往贺昀院里去了。
“你自己看吧。”
贺昀在院子里等着，见她来了，也不多说，把杜三郎呈上的回报塞到林毓栀手里。
林毓栀仔细地翻看起来。
尸体系被薄刃割喉，一击毙命。据杜三郎的推测，凶器既不是军中常用的横刀，也不是普通人家常见的刀具，倒像是柳叶刀。因其刃薄、便携，柳叶刀多是江湖人士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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