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忞妤回到家时，父母正在家中的演武场对练。见她来了也不见停手，王忞妤熟视无睹，并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直奔祖母的院子。
王家老太君已是古稀之年。身体倒是康健，耳力却愈发不好。王忞妤这次来是想向她告罪，上意难违，她这次被派遣出京，老太君寿诞的踏青恐怕就要缺席了。
“啊？什么？”老太君因为总是听不清，近些年来嗓门也愈来愈大了。
“我说！”王忞妤凑近了些，又拔高了声音，“被派去淮南道查案！踏青去不了了！”
“茶庵？哦，去茶庵啊，囡囡记得带些春茶回来。”
“查案！案子！公事！”
“喔喔，案子。囡囡公干去呐。”
老太君从几个听得清的关键词里理出了王忞妤想说的话。弄明白之后，老人笑着看着孙女，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和眼角的皱纹连在了一起。
“去吧。又不是逢一要做大寿，你不在，我老婆子就不能自己带着儿子媳妇去踏青赏花？再说，人年纪越来越大，做寿还大张旗鼓可是要被阎王爷盯上的。”
“——祖母！”
“好了好了，老了就百无禁忌咯。囡囡同你爹说了此事不曾？”
王忞妤摇头：“还未。爹娘又在对练呢，总不好打搅他们。”
“这老小子……没正形。”
老太君抬袖遮脸，打了个呵欠。她刚过晚饭，老人家吃得少，只用了小半碗淮山排骨粥。困意挥之不去，她的眼皮开始打架，也打不起精神同王忞妤聊了。
见状，王忞妤嘱咐了几句，就从屋里退了出来。
祖母是吃过了，她还饿着，而且，等那对在演武场对练的夫妻结束之前都得饿着。
春分在门口等她，看到王忞妤的脸色很差，就问，“小姐，怎么了？”
“你饿不饿？”
“小姐这么一说，好像是…饿了。”不提还好，一提，春分就咽了咽口水。
王忞妤思考片刻，斩钉截铁地拉着春分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欸？…欸、小姐，去做什么？”
“偷吃。”
春分一边被拖得踉跄，一边翻了一个白眼。她心道，看小姐你这理直气壮的模样，哪能叫偷吃啊，分明是光明正大地在老爷夫人上桌之前抢吃的，别又叫老爷抓起来操练咯。
而果然如春分所料，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王景华就把王忞妤拎到演武场来回跳梅花桩了，这是后话。
反正在王家，这样的场景每日都在上演。
晚饭的餐桌上，王景华听王忞妤说完了被外派前因后果，没有多说，只是往王忞妤的碗里多夹了几筷子她爱吃的茄糜。
对瞿家，王景华只觉得是武将之家的同病相怜，若月棠教这次针对瞿家的阴谋真的成功，恐怕他晚间也要辗转难眠，饱尝唇亡齿寒之感了。
论起来，先帝英宗和王景华其实是姑表兄弟，英宗的生母贤德太后与王景华的父亲王恩阳是嫡亲的姐弟。而先帝多疑，对世家和武将都多有忌惮，王家更是二者都沾上了边，所以先帝连对王恩阳这个亲舅舅都不曾客气，太宗皇帝与贤德太后在时王恩阳还是羽林卫大将军，待贤德太后一过世，先帝就寻了个贪墨饷银的由头，数额不大不小，正好够把王恩阳的官职一撸到底，变成白身。对王景华这个表兄弟，英宗不能说不亲近，甚至可以称之为不熟。王景华早年曾在泉州大退水匪，论功行赏也不该是现在中郎将便做到了头，往上再挪不了，往下又不好看，英宗都从万岁爷变成了先帝爷，王景华的官还是个光秃秃的中郎将，手下连个校尉都没。
与其说王景华的沉默是不以物喜，不如说他其实无能为力。早些年他也争过，撞上了英宗正既想打压世家又想收拢兵权的时候，王景华也算不听老人言了，不顾王恩阳的阻拦就据理力争，结果便是做了杀鸡儆猴的鸡。若不是英宗顾着名声，不能让人戳着脊梁骨说数典忘祖，那杀鸡儆猴做绝了，今日都不会有王忞妤这个人。
王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餐饭却也吃得压抑。
等王忞妤放下筷子，王景华想了想，还是提醒女儿道：“要小心。”
“女儿省得。”
“你怕是没懂。囡囡，这月棠教的余孽，怕是没那么简单。”
“爹，你说什么。”王忞妤疑惑地眨眨眼睛，“月棠教当然不简单，不然怎么当初朝廷清剿，花了三年，还没能斩草除根呢？”
“不是那意思。这月棠教余孽是否仅仅是余孽，有待商榷，但能确信其中定有熟知朝堂内情之人。倘若对朝廷不了解，不会知道宫中那位忌惮武将又要打压世家，他们有手段得知朝中之事，对此了如指掌，或者…他们就有人在朝中。若非如此，是没办法定下这样歹毒的连环计的。”
“——！父亲的意思是……”
“嘘。未有定论，莫言语。”
王景华之妻，王忞妤的母亲武芳吟做出了一个“非礼勿言”的手势。她从开饭之初就一直沉默，只是听着父女二人讨论，现在终于有了表示。
武芳吟朝女儿笑了笑，说道：“昨日你回来不是说，你姨父喊咱们明日去吃晚饭？”
“哦，…是。昨儿不是嘴馋小姨的芙蓉丸子吗，姨父就说明日请咱们一家吃饭，正好，三日后才出发，明日吃饭还来得及。”
“那便明日再说。那个……，总不能是你姨父，这是爹娘这一辈的人要操心的事，你和谌清便尽管去，朝中有咱们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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