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月淡然处之，笑着应了一声：“瞿公子。”
声音清脆，如出谷黄鹂，像玉珠落盘。仿佛本该如此，她没有一丝惊慌，也没有一点难堪，甚至说完就低头吃馄饨。
但一旁坐着的王忞妤慌了。
她之前考虑的名单里，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就算想破脑袋，她也不会料到这人会认识青楼女子，更别提可能还是花钱包下半个月的正主。
一瞬间，王忞妤只觉得如坐针毡。
林毓栀没忍住，很明显地啧了一声。
她倒不认识来的是谁，只是余光里那个身影越走越近，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霸着素月不放的家伙。
“素月，你怎么会在这里？”姓瞿的男子拉开了林毓栀对面的那张凳子，坐下来就问，“今日群芳园不是歇业……”他脸色微变，“难道你是和这些人一起出来的？他们是什么人？哪儿来的？和你什么关系？”
林毓栀忍不了了，一拍桌子：“我们与这位姑娘萍水相逢，少咄咄逼人，再说，你有什么资格管别人何时出来、出来做什么？”
完了。王忞妤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我有没有资格与你何干……等等，你们、王……”
王忞妤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对方收了声，不解的目光在林毓栀和王忞妤之间来回移动。
“你别告诉我，那个传闻里纠缠素月的客人就是你。”
“什么纠缠，讲这么难听，谁说的？”
“那怎么回事？”王忞妤带着一点怒气问道。
“我心悦素月，不行吗？”
这下连素月都不淡定了，一口汤呛进喉咙，烫得直咳嗽。林毓栀拍着她的背，拿出手帕借给她，看向男子的眼神完全变成了和另一桌的四人一样。
肃然起敬。
大爷大娘或许是见多了，又或许是知道素月的身份，觉得恩客口中的心悦都做不得数，反正没有吭声。
“谌清，介绍一下。”王忞妤铁青着脸，“这位是瞿家二公子，对，成国公的那个瞿。”
林毓栀听了这话，被口水呛到，和素月咳一起去了。
“你说…咳咳、他是瞿友舜？…咳……咳咳咳…他？”
她脸上就摆着一副不信的表情。
看到瞿友舜对素月咳嗽的情形一脸担忧，那关心不似作假，林毓栀还是更愿意相信撞鬼了。
她伏到素月耳边，“素月姑娘，我是郡守的妹妹，在京中大理寺任职。现在需要问你一些事情，吃完了馄饨能和我们走一趟吗？”
素月边咳边点头，算是答应了。
瞿友舜其实因为王忞妤出现在这里吓得不轻。
瞿王两家的交情颇深，小辈们都相熟，王忞妤大了瞿友舜一岁，幼时总在一处习武，也是一物降一物，王忞妤怕成国公，但瞿友舜怕王忞妤。
这次离京，是家里放他出门游历，对素月一见钟情加之穷追猛打这事，他和家里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万一王忞妤回去，心情不好告个状，那他可就要进祠堂领教一下家法了。
虽然王忞妤现下没有要整他的意思，但瞿友舜也不敢说话，安静得和鹌鹑似的。只是其他人吃完后，素月戴上面纱，和林毓栀手挽手走在前头，瞿友舜又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王忞妤没有赶他。
不管怎么说，他们一行人留在城中用的是假身份，放瞿友舜出去总是不好，要是他到处嚷嚷，再喊一声王家姐姐，就什么都闹完了。
客栈小院内，青叶给素月倒了茶，请她在屋里坐下，带上了门。
“林大人。”素月重新摘下面纱，“不知要问些什么？”
林毓栀避而不谈，反倒开口，“素月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素月一愣，下意识答道：“今年虚岁十六了。”
林毓栀点头，看来对这个年龄有所预想。
按大乾律，男子十七岁、女子十五岁后方可婚嫁。同样，青楼女子只有年满十五，才可以挂牌接客。这些岁数，都是以周岁论算。既然素月是半年前挂的牌子，那应该是那时至少十五周岁，半年前是去年的九月，今年虚岁十六也算正常。
“我下月就十五，该叫你一声姐姐的。”
素月往后一缩，“不敢……”她像是要掩饰面上的表情，喝了一口茶，“素月出身风尘，妓乃贱籍，大人是官家女，怎可与素月姊妹相称，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都是人定的。那要不然我给姐姐赎身吧？左右外面有个心悦姐姐的冤大头，嫁了也不亏，瞿家别的不说，至少不会管媳妇的出身，人品还是可以信的。”
“这……”
素月的脸上闪过一瞬的心动，但只是片刻，她咬着唇，用的力有些大，留下了一点齿痕。她在犹豫，不过面上不显，林毓栀没有漏看她摩挲着袖口的手指。
“多谢此番好意，素月感激不尽。但素月与瞿公子终归殊途，不必大人再费心思。”最后，素月说道，“若我不在了，群芳园如今靠我支撑的生意会大不如前，素月不能抛下楼里姐妹们不管。”
林毓栀眯起眼睛。
素月给出的这个理由算是说得通。
一个花魁，面对赎身的邀请，想到的是其他人的未来，显得有情有义。
问题在于太过有情有义了。
从任由恩客为她打架、淡漠面对官府问话、挂牌价格在群芳园里一骑绝尘等等事件来看，素月没有那么善良——起码没有善良到会牺牲自己的前程去保护群芳园所有人。
难道她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林毓栀有些怀疑。看来之后的问话，不能那样直白了，要考虑一下如何让她具实答来。
“好吧，姐姐这样说，那我也不多话了。”
林毓栀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结束了这个话题。
“叫姐姐来，的确是想问一些问题，具体的案情我不便透露，姐姐只答就好。譬如说…”她眼珠一转，道，“除了瞿二公子以外，最近有没有自称京城来的客人？不止群芳园，附近的妓馆有没有？”
素月又懵了：“倒是没有特地注意过……不过，群芳园大概除了瞿公子是没有别的了。”
“唔，也对，不一定会老老实实说是京城来的。那谈吐与他人不同，像是出身行伍的客人呢？”
“大人有所不知。”素月失笑，“咱们临汝郡，附近就是汝州大营，平日里操练不能嫖赌，但那些兵卒轮了假都会来城里。我的客人里是没有他们，但有几个姊妹在军中都有固定相好的，每个月就那几天来。行伍出身在妓馆里又不稀奇，你改日晚间来群芳园，从我房门口往下撒一把瓜子皮儿，能砸到七八个这样的客人。”
“喔，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林毓栀心下满意，终于问到了想要的信息，又装作不懂，闲谈似的聊了起来，“确实离了大营的私事是不管的，不过他们还真有固定找哪个姑娘的啊？”
“是呀。不过大多是要价低的姐妹，我听闻那些兵没有多少钱零用。若要说稍微高些，也就是像我楼下住的溪兰，那大营都督的一个副将常找她。”
“我姑且问一下，”想到了什么，林毓栀嘴角一抽，“这位…溪兰姑娘，是什么价位？”
“一晚上五两银子。”
……暴利，简直是暴利！就算比不上素月点名作陪一曲就要二十两，那也是绝对的暴利。营中副将，林毓栀一估算，一个月是能凑够五两，不过相当勉强，花出去了，他这个月就存不下任何钱，更别说寄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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