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钱亦文看着窗外,半天没说话。
大春儿发动了车子后,小心问道:“钱总,另一处在房山那边,咱现在去吗?”
“不去了!”钱亦文没好气地说道,“看够了!”
“那……咱现在去哪儿?”
“火车站!”
英子碰了碰她,小声说道:“你别这样……”
大春儿不敢再说话,直接把车开到了车站。
眼看着钱亦文买了两张次日的硬座车票——燕京至羊城……
回到家里,钱亦文依然没有好脸色。
大春儿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待了一会儿后,知趣地走了。
钱亦文坐在海棠树下,盯着树上小纽扣一般大小的果子发呆。
英子坐在屋里,眉心隆起,默默看着钱亦文。
看了一会儿,起身拿起炉子上的水壶,一壶开水倒入桌上的茶壶中。
英子拎着壶走过来,坐到了钱亦文的对面。
“你今天有点过了……”
“哪里过了?”
英子手扶壶顶,两只空杯分别倒了半满。
一边倾倒,一边轻声说道:“大春儿也没错处,你给人家脸色看干什么?
“他本来是想今天去李奶奶那院儿的,见你这个样子,都没敢和你说话。”
钱亦文正了正身姿,说道:“我又不是针对他。”
英子说道:“你不是对他,可你身边除了我和他,再没别人哪?
“那……你是针对我?”
“嘿嘿……”钱亦文笑了笑,“我怎么会针对你?”
说完后,钱亦文端起杯来,轻啜入口。
“媳妇儿,这是什么茶,怎么这么淡?”
英子缓缓说道:“这不是茶,这是白水……”
“白水?”
钱亦文看了英子一眼,英子笑容恬淡,恰如眼前的一杯白水一样。
看一眼杯子,再看一眼妻子,钱亦文的心头,突然顿悟……
他不知道英子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间行了点拨之举。
但英子的举动让他明白了,重生一回,他也依然还是个普通人。
不能倚仗两世为人,就不拿别人当回事儿。
大春儿有错,可以告诫,甚至可以骂上两句。
但他的表现既解决不了问题,也显小了自己的格局。
钱亦文的心里,转过了这道弯,看着英子笑了。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媳妇儿,明天就要走了,咱跟护城河那儿遛遛弯儿去?”
听着钱亦文蹩脚的京腔,看着他露出了笑容,英子也笑了:“好!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压压炉子。”
小两口从院子里出来,正锁门的时候,李奶奶拎着个挎篮从身边走过。
“哟,大妈,这是去哪儿了?”钱亦文回头见了李奶奶,赶忙打了声招呼。
“跟那墙头子底下买点菜……”李奶奶一指皇城。
要说,还得是京城里的老太太大气!
李奶奶竟然管那个10米高的城墙叫墙头子?
那52米宽的护城河,在李奶奶眼里,岂不就只是条小溪流了吗?
老太太看了一眼英子,笑着问道:“哟,这是您媳妇儿吧?可真俊!”
英子被老太太这一夸,不好意思了。
钱亦文说道:“大妈,这在我们村,是丑的了!”
虽是在李奶奶面前没表现出来,但英子可是不高兴了。
就算我不是全村最好看的,怎么着也比葛君兰强吧?
“大妈,那皇城根儿底下,只有卖菜的吗?”钱亦文问道。
李奶奶寻思了一下,说道:“小玩意儿也有卖的……
”不过,您要是图热闹,那就得往大栅栏、天桥那边儿走走了。
“那边卖啥的都有。
“年轻人,腿脚利落,走几步道儿,也不费劲。”
钱亦文低头算计了一下,那可不是几步道儿,好几公里的路程呢。
李奶奶又接着说道:“来这院儿坐坐?”
钱亦文笑道:“大妈,不去打扰了。
“您回吧,我们这就去看看热闹。”
“去吧去吧……”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回了自己的院子。
虚掩了门扇,在门里悄悄看着小两口走远。
大春儿这孩子,也不知道把事儿给我办咋样了?
“媳妇儿,要不咱去大妈说那地方看看?”钱亦文问道。
其实,他不喜欢热闹,甚至一年连商场都去不上一两回。
一盏茶,一卷书,打发闲暇,很好。
更何况,他也觉不出自己有多闲。
不过,媳妇儿要是喜欢,陪一陪还是可以的。
英子白了他一眼:“我不去,看再给你丢脸!”
“去看看吧,那地方不卖菜,全是好玩儿的东西,累了还能找地方听听相声。”
“有多远哪?”
“不远,坐车一会儿就到了。”
钱亦文笑嘿嘿一笑,扯起撅着小嘴的英子,步步西南,走了下去……
眼前的大栅栏,满眼尽是人间烟火。
沿街叫卖的,也没个穿制服的人管!
走起路来,你得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稍不留神,不把头发沾到冰糖葫芦上,脚底下也得踩了人家的菜摊子。
沿着古老的街道一路向前,英子满眼好奇。
“大栅栏(zha`lan)……”英子轻声念着。
咱说,哪个年代的场景更让人喜欢?
英子的普通话很标准,但却招来了钱亦文的嘲笑。
“你笑啥?我念得不对吗?”英子扯住了钱亦文。
“你听着哈……”钱亦文随手拦住一位,问道,“劳驾,那几个字念什么?”
手拿冰糖葫芦的半大小伙儿,甩了甩浓密的头发,满眼鄙夷地上下打量了钱亦文几眼。
“您连这都不认识?吁……吁……”
这腔调,让钱亦文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个看起来无限瞧不起他的小胖子,他有点知道是谁了……
那人开口说道:“听仔细喽……这念‘大~什~烂儿’……”
钱亦文计算了一下年份,这主儿三次来燕京才站住脚。
这应该是他的第一次……
开是开口问道:“听口音,您是津海人?
“这是第一次来燕京吧?”
小胖子藐了钱亦文一眼,心底不快。
这是瞧不起谁呢?
好歹着我家那也是天子津渡,你一个操着大碴子口音的,还来笑话起我了?
小胖子翻了翻白眼,开口反问:“听口音,塞外那疙瘩人?”
钱亦文点了点头:“您是来三庆园听相声的吧?”
小胖子瞄了他两眼,问道:“看样子,您这才是第一次来燕京吧?”
钱亦文又点了点头。
“这就难怪了!”小胖子嘟嚷了一句,“三庆园拆了十多年了,都不知道。“
小胖子一个山楂撸进嘴里,嘟囔了一句:“上三庆园?听相声?
“这年月,谁听那一分钱七段的玩意儿啊?
“评书、梆子,哪样不比相声有意思?”
钱亦文心头暗笑,我要是带着收录机,说啥也得给你录下来,不然都对不起你往后的辉煌岁月。
小胖子拿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撸了撸头发,对钱亦文说道:“外地人,别往前走了,人多看再走丢了。
“就在这眼么前转悠转悠,过过眼瘾得了……”
说完后,小胖子自顾走了。
一边走,嘴里一边叨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我是——”
随着他渐渐远去,声音也被来往鼎沸的行人声音给吞没了。
钱亦文站在那里,看着小胖子的背影想:怎么就忘了留个联系方式了呢?
是不是到时候把广庭荣心心念念的胱氨酸给他寄两瓶,好好保养一下头发……
不然,以后这发型可就不好打理了……
英子从背后捅了他一下:“你不是老说世道不太平,让我少跟生人说话吗?
“你自己怎么还乱招惹人?”
钱亦文回过神来,转头说道:“我说的是,让你别招惹那些五大三粗的人。
“这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有啥危险?”
“你咋知道人家十五岁?”英子奇怪地问道。
钱亦文愣了一愣,笑道:“我估摸着,上差下差,也差不了五七八岁的样子。”
英子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一个烫着卷发、夹着烟卷的青年。
“照这么说,我说他今年十九岁,估计上差下差也差不了十岁。”
钱亦文看了一眼那个正往酒馆里走的年轻人,心底里暗暗佩服媳妇儿。
她这嘴,怎么咕叽得这么准呢?
这个家境殷实的小伙子,明年还真就二十岁了……
钱亦文嘿嘿一笑:“走!咱去看看,这小胖子说得准不准。
“三庆园要是没拆,到时候咱上他台底下‘吁’他去……”
说罢,拉起听得一头雾水的英子,汇入了大栅栏的人间烟火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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