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记得，但我肯定没记错。”向叡说。
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纠结，只是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刚刚叫林佳颂看婚纱的那一下，还有点自讨没趣。
这种挫败感很稀奇，向叡完美的前半生从未体验过。
原来爱一个人没爱到是这种感觉——你搜肠刮肚地在贫乏的生活中寻找共鸣，不肯放过与对方产生联结的任何蛛丝马迹，另一个人却也在用同样的努力忘记过去，像流星一样，脱离你的地心引力，飞驰远离。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林佳颂开始南辕北辙了呢？
向叡心里有些唏嘘，看了眼仍在装健忘的林佳颂，想到旁边桓御还在等着看好戏，他道：“走吧，上楼买礼物。”
三人正要往出走，店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呼喊：“向叡！”
向叡猛地抬头，当看到来人是谁，脸色瞬时一变。
“林佳颂？！是你吗，佳颂！”
又是一声更响亮的呼喊。
林佳颂猝不及防，对上一张熟悉的脸，霎时惊得都不知道该不该应声了。
婚纱店门口，浪漫的暖白色星灯下，手挽手站着两个女人。
年轻女人二十来岁，烫着时下流行的小羊毛卷，小巧的娃娃脸藏在茂密的头发下，只见头发不见脸，唯独一双鹿眼惊讶地圆瞪着，像个刚出原始森林，才见过世面的小精灵。
她穿着一身毫无剪裁可言的恐龙吊带睡衣，宽大的衣摆罩在她身上像个桶，染着五颜六色指甲的脚上趿拉着夹脚拖鞋，带着这么一身居家行头，就来逛高级商场了。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站着的妇人。
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头发用玉簪高高盘起，一身暗青色真丝旗袍，她光是站着不说话，旁人就能感受到她那股自然散发的中式优雅，一口神气从脚底吊到头顶，铮铮玉立，仙极傲极。
她手腕上坠着一对紫罗兰的翡翠镯子，那颜色紫得贵气，像极了林佳颂送给向母的那株蝴蝶兰。
“妈，你怎么来这儿了？”向叡只惊讶了一瞬，神情很快恢复正常，上前一步，挡在林佳颂面前，避免让她跟母亲有过多接触。
宣玉玫站在门口不动，远远地瞥着向叡身后的林佳颂，眼神很复杂，她又朝向叡瞥一眼，换上一个温柔的笑：“今天在思楠家做客，你赵阿姨大晚上非要做燕窝，我就过来帮思楠挑了。”
林佳颂这才想起来，陈思楠上学的时候说过，她家有好多套房子，想必有一套就在这高级商场的附近。
两人自从本科毕业后，就没怎么联系了。林佳颂在京市工作多年，陈思楠是个地道的京市人，在这块巴掌大的地方，两人愣是从未偶遇过，今天不过就是陪老板买个东西，居然都能撞见。
还是跟向母一起，在尴尬的婚纱店里。
这难道真应了尧尧的那句话——一切都是孽缘？
陈思楠一直愣在原地，她有太多疑问，但此时此刻，她压根顾不上问，因为后悔已经先一步占据了她的大脑。
林佳颂和向叡这对璧人已经分手多年，这事儿她还是从宣玉玫的嘴里听说的。
宣玉玫还说，林佳颂甩了她儿子，虽然讲的是事实，可了解林佳颂的陈思楠怎么都不敢相信，一直认为这其中必有隐情。
陈思楠还隐约地感觉到，宣玉玫对儿子被甩这件事，似乎异常地满意，总之，只要林佳颂肯放她儿子自由，即使是以这种有点丢脸的方式，也无所谓了。
现在是人物、关系、场合都不对，陈思楠原本应该装作没看见婚纱店里的两人，却脑子一抽叫出了口。
一屋子的人想法各异，向家母子在寒暄过一两句后，都默契地不说话，现场更加尴尬了。
宣玉玫打量着婚纱店，眼神在林佳颂和向叡身上逡巡了几圈，又落到了旁边的桓御身上。
“hi 阿姨好，我是桓御，你家richard的男朋友。”桓御立即热情地打招呼。
宣玉玫：“……”
桓御假装愣了片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耸耸肩笑着解释：“我是说，男性朋友。不好意思，刚从美国回来，中文不太好。”
林佳颂腹诽，你骂员工的时候，中文可好得很呢。
小桓总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现场气氛总算流动了起来。
宣玉玫出身于名门望族，学者世家，对外的形象一直很高贵矜持，包括对待她儿子。
那股神气从容的架势，一点都不像是端出来的。
如果一个人的祖上曾与天潢贵胄谈古论今，家里人研究的东西，随便拿出来一个，就影响到了生产力的进程，那么有这种看尽千帆，什么都不在意的眼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宣玉玫有一双具有洞见的眼睛，说话喜欢直奔重点，向叡的风格有一大半都是遗传自她。
她总算给了儿子一点面子，没有当面质问他跟前女友站在婚纱店里干什么，而是转而微笑着问桓御：“你好啊小桓，来逛婚纱店，是准备要结婚了吗？”
小桓总歪头想了片刻：“不是啊。”
“那是？”
“看到件好看的新郎服，想跟richard穿情侣装。”
“……”
宣玉玫嘴角矜持地抽了抽。
桓御摆摆手，带着装出来的美式开朗，大笑道：“开玩笑的啦阿姨，我是特地过来给您挑礼物的。婚纱店的店员太热情了，非要拉我们进来逛，我是个老好人，从来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就答应了。”
林佳颂：“……”
真会演。
“你差不多行了，”向叡阻止桓御再戏精演下去，将林佳颂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岔开“为什么会在婚纱店”这个话题，邀请母亲道，“既然都碰见了，妈你就跟我们上去挑吧，买件合你意的。”
宣玉玫点点头，隔着向叡，状似不经意地，朝他身后的人轻声呼唤：“林小姐，你眼光好，一起来帮我挑吧。”
林佳颂一怔。
向叡咬咬牙，看样子今天这道坎是绕不过去了。
“我带你去就好——”
“好啊，我很乐意效劳。”
向叡诧异地回头看林佳颂，眼里涌起莫名的情绪，他一心想护着她，怎么她反倒自己往枪口上撞。
宣玉玫的性格太锋利了，向叡只有把自己磨砺得更锋利，才能与她对抗。林佳颂虽然骨子里有一股韧劲，但对着宣玉玫，还是不够，难免会受伤。
林佳颂看着向叡高大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以前的她对着宣玉玫扭捏局促，并不是因为性格软弱。她当时年纪太小，又太过在意向叡，纯属关心则乱。
现在林佳颂成长了，学会了更爱自己，也没有那么在意向叡的感受，自然什么都不怕。
她从向叡的身后走出来，站在宣玉玫的面前，神态平和地打招呼：“宣阿姨，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宣玉玫点点头，她想起了林佳颂第一次到她家做客的样子，漂亮是漂亮，就是浑身局促，连笑声都是装出来的大方。
现在的她，是真大方。
对她当年能快刀斩乱麻甩了自己儿子，宣玉玫也是真欣赏，可是现在两人又搅和在一起了，宣玉玫心中的担忧再一次浮现。
天底下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大多都以两败俱伤收场，她以为林佳颂当年是完全想明白了，没想到……
算了，大不了再当回恶人。
“你和我儿子，现在是什么关系？”宣玉玫直截了当地问，丝毫不顾及旁人在场，她就是要在众人面前，让林佳颂看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再一次清醒过来。
林佳颂愣了一下，随即平静地回道：“阴差阳错，他现在是我的上司。”
“那今天是和上司一起逛婚纱店吗？似乎不是很合适。”
“对我来说，只是完成工作任务，不过您儿子好像并不这么想。”
宣玉玫懵了一下，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以为是林佳颂优柔寡断，去找向叡旧情复燃了。可是听女孩这意思，是自家儿子上赶着要跟人家纠缠不清？
宣玉玫忍不住瞪了向叡一眼，结果她儿子丝毫不感到羞愧，寒玉一样的眼睛直直地看回来，一脸坦然淡定，仿佛利用职务之便纠缠前女友，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还神气得很呢！
心都操碎了的老母亲，瞬间有点心梗，她朝商场外面瞥了一眼。今天没下雨，不适合打儿子。只好忍了忍想要暴揍向叡的冲动，微笑着劝林佳颂：“实在不行，可以换份工作的，毕竟关系比较尴尬，合作起来也不是很顺利吧？”
林佳颂微笑着反击回去：“我人穷缺钱，不敢随便辞职，要不您劝劝您儿子换份工作？他这样的人才到哪里都受欢迎吧，何必跟我在一处受气。”
宣玉玫脸色变了一变，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气林佳颂态度不好，而是对向叡这个混账东西恨铁不成钢。
“我原本并没有想要长留在国内，”向叡忽然道，“但我跟林小姐的合作，意外地顺利，”他停顿一下，回想起黎晚晴对林佳颂的忌惮，觉得女人为了抢夺一个男人去恨另一个女人，这种畸形的爱恨有点莫名其妙，但……有用就行，向叡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林佳颂，可是专利回收的关键人物，她怎么能辞职呢。”
“专利？”宣玉玫眉头微皱，注意力总算从林佳颂身上挪开，“你的专利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回收？”
向叡：“说来话长。”
不过就是一笔莫名其妙的桃花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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