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书房。
距离王林二人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钦差卫队点齐，随行人马也确认完了名单，袁靖这位不算新鲜出炉的江南道黜置使终于要出发了。
…本来是这样。
但现在，御前的女官派了一个内侍，在堪堪临出发前，把他叫回了上书房。袁靖以为是太后有什么不便明言的暗中任务要交代给他，进了上书房，却见到了很少露面的幼帝，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愁绪。
袁靖本是幼帝在太子时期的少傅。实际上只做了三年，因为他被立为太子时才找到他来教授，而第三年还没教满，先帝就驾崩，小太子变成了当今，也不知太后是忘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袁靖和另一位少师的职位都被保留了，却没再让他们教。
“袁师傅，”小皇帝还是如东宫时期一般称呼他，“朕听说了太后派给你的事。对京郊那事，你有何猜想？”
“这……”
袁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猜想，他肯定是没有的。他当年考的是武举，得了状元后便在五城兵马司做事，当了太子少傅就真的只是教小太子武艺而已，要他断案，他没有那个脑子。但这几日，他在刑部和大理寺那几位的疯狂补习下，总算是厘清了京郊佃农案中错综复杂的形势关系。
可是要不要和幼帝说，袁靖是犹豫的。他就是再笨，在朝为官也懂得，温氏的外戚势力已经达到了鼎盛，任由他们这样下去，只会渴望更大的权力。也就是，当从龙之功不够看的时候，就会想自己成为龙了。
届时，自己的这位小学生一定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毕竟他姓秦，不是姓温。
见袁靖不说话，那位派人来叫他的女官侍立在幼帝身后，开口道：“何必逼着袁师傅呢。待他看过这些账册之后再做区处也不急，不是吗？”
袁靖抬头，双眼茫然，只听幼帝“啪啪”两下拍手，有内侍给他看座，上了茶水，然后抱着基本看上去像是账本的东西放到他面前的小案上。
“袁师傅，请吧。”
袁靖不好拒绝。
其实，眼前的两位都是他的学生。
那女官本姓陈，父亲是工部工造司的工匠，在一场黄河的水患中治水牺牲了。她怀孕的母亲突闻噩耗，发动早产，拼了命生下她来，便也撒手人寰。先帝为了彰显恩德，把她接进宫里，赐国姓秦，又遵照她母亲的意愿取名秋羽，养大了就送去太学，与宗室子弟在一处念书。秦贞恪被立为太子时，先帝选了她和另外几个官家子作为太子伴读。
幼帝即位后，另外几个伴读家里都是精明得很，溜得比什么都快，惟恐避之不及，害怕到时候温家清算到自己。唯独秦秋羽，发了狠地运作，当了个御前侍奉的女官，总护着幼帝。又因为她几乎算是个吉祥物，是展现先帝仁政的象征，太后暂时还不能打先帝的脸，反倒动她不得，处处掣肘。
袁靖是见过少女当年的狠劲儿的，这徒弟记仇。他原先以为她一个孤女好欺负，一见面下马威给她摔了一跤，没几日就给报复回来了，那段时间连喝水都倒霉塞牙缝。袁靖当时极惨，又是赔罪又是送礼的，好不容易不被折腾了，还被太子少师笑话了一阵。他敢打赌，但凡他今日敢说不看这些账册转身就走，不出一个时辰就会传出钦差大臣惊马摔断腿的消息震惊朝野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翻开第一本。
然后僵在了椅子上，愣愣地出神。
不对吧……袁靖心中暗叫完蛋，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真的能给我看吗，待会儿是不是直接走流程，先威胁我，不答应就灭口啊？
他惨兮兮地，对那一坐一站的两个人扭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皇、皇上，秋羽……”
“袁大人，皇上不姓黄，下不为例，此乃大不敬。”秦秋羽依旧站在那里，保持着温婉的，官方式的笑容。
都什么时候还开这种玩笑。袁靖笑得更苦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脸会僵掉。
“实不相瞒，袁师傅，这些是今日早晨刚送来的，你猜猜从哪儿来？”
“皇上，您也别为难臣了，看完这些臣真就算上了贼船，这馊主意肯定是秋羽出的。”袁靖叹气，好像要把魂都吐出来似的，“什么都好说，您想怎么样？”
“这些是临汝郡守林毓柯快马加鞭送来的，据说是某一件杀人案重要的证物，听说母后派出的大理寺正林大人和刑部员外郎王大人也在那里对付这桩案子。”
秦贞恪和秦秋羽对视一笑。
“朕要混进钦差队伍里，你只需多准备一辆马车，我们到了临汝就分开。”
袁靖的脑瓜嗡嗡响。
他现在很希望自己的耳朵其实出了问题。
“皇上，这太危险了，也不合规矩，钦差出巡和查案都不是儿戏，不是去玩儿的，您怎么能私自离宫呢，莫不是在消遣臣？”
秦秋羽咳了一声：“无妨。袁大人不答应的话，我亦有办法出宫。只是，太后怕是很容易便能查出皇上与我今日同袁大人见面，届时——”
届时太后第一个就是怀疑他把皇帝给弄走了！
袁靖欲哭无泪：“如果臣答应了呢？”
“那秋羽姐姐会保证阖宫上下都查不出你与我俩失踪有关系。皇妹会由照顾她的宫人来这里拜访朕做做样子，有她见过朕的证词，袁师傅就安全了，毕竟皇妹只有五岁，小孩子是不会也没必要说谎的。”
简直是太刁钻了。
也就是说，因为年幼而未曾出宫开府的文德长公主秦贞珏连同她的母妃淑太妃都是和小皇帝一伙的……或者不如说淑太妃和他们是一伙跟太后作对的，孩子能懂什么，还不都是娘教的。
摆在袁靖面前的是一份阳谋，现在已经来不及脱身了，即便知道眼前就是陷阱，他也只能踩进去。否则，他的项上人头就要在太后的怒火里落地了，是死还是出手，要想避开这次选择，他就不该进这一趟宫城。
袁靖也不做无意义的挣扎了。
没意思，他脑子又不好，哪里玩得过秦秋羽。袁靖想起当年的黑历史就有点撞墙的冲动。
“那就请午时前到臣府上吧。队伍午时一刻出发，臣会说马车里是多出的行李，只是要委屈皇上了，在到临汝之前要小心不能下车被人看见。”
送走了哭丧着脸的钦差大臣，秦贞恪和秦秋羽击了个掌，各自露出了欢欣的表情，和垂头丧气的袁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秋羽姐姐，真的不一起走吗？”犹豫再三，秦贞恪还是问出了口。
秦秋羽摇头道：“我不能走。若是一起消失，计划便会败露，他们会知道咱们已经察觉到陛下此次遇刺与他们有关，陛下是逃走了。只有我这个近臣守在这里，还演出焦急忧虑到病倒的样子，才能让他们相信，陛下是失踪，而且可能是被人从这皇宫之中绑走了。能绑走一朝天子还来去自如，太后那边必然惊慌，自顾不暇了哪还管得上陛下。”
秦贞恪明白这个道理，但听到太后自顾不暇肯定管不上他这个说法，还是苦笑了一声。
哪有亲母子是这样的。
寻常人家的孩子，就算不能像皇妹那样窝在母亲怀里撒娇，至少也是相亲相爱，母慈子孝的。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他的母亲想杀了他，让他的舅舅坐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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