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毓栀并没有昏迷太久。
她被送回府衙，有人终于想起要去找大夫来诊治的时候，青黛给她灌了一服药。
不出两刻钟，林毓栀就幽幽转醒，尽管还是胸闷气短，全身钝痛，好歹神志清醒。
缓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素云他们呢？！”
“全死了。死透透的了。”
王忞妤边说边把她按回床上，“青黛说你最少得再静养一天。唐少侠倒是把你说过不对劲的熏香带回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是……咳咳、什么情况？”
“我和汝州大营借了一百轻骑，够用了，刚回来包围完，开了门那些人就开始满地乱滚，仵作先验了两个，说是中毒死的，现在还在验，有二十几个呢。然后就是你咳血昏倒，给瞿二吓得半死，我让他去暗处支援你们，他给你先送回来的。现在汝州大营的兵还围着群芳园在那里镇着，所有的捕快有一个是一个，都在审那些活下来的，但什么都问不出来，不像骗人的，他们自己都吓得要死。”
林毓栀皱眉：“也就是说，死的全是带有海棠刺青的人……”
“我现在有点相信是月棠教了，”王忞妤给林毓栀掖好被子，“这个一旦有落在别人手上的可能就灭口自己人的作风，确实很像当年卷宗里记载的月棠教。…可是你怎么也会有反应呢？你这个月没有及时喝药吗？”
长久的沉默。
就在王忞妤以为林毓栀累了，想离开让她好好休息时，林毓栀开口了。
“幼仪…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怎么了？这么严肃。”
“只是我的猜想。但是、我觉得或许有可能。”林毓栀的双手攥紧了锦被，“你知不知道，老头子在右迁中书令之前，是什么职位？”
“记得家父说过，令尊在此之前似乎是都水监。”
“那你还记不记得，月棠教当年卷宗上记载，他们是怎样覆灭的？”
“不知哪里来的山洪，水淹他们位于谷地中央的总坛，等瞿老国公到时只有一片狼藉……你难道是说…？！”
王忞妤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
“恐怕月棠教那海棠刺青与昨日燃的熏香相遇便会成为致死的剧毒。之所以对我有影响，或许是因为他们要报复老头子，给我娘下了类似的毒。我这…咳咳、这毛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假若是中了奇毒，也就说得通了。大哥和我从前就觉得都水监升为中书令实在是太奇怪了，就好像……”
好像先帝用这个官位来堵住林懋的嘴一样。
“说起来老头子也算是先帝近臣了，怕是替先帝做了不少脏事吧。我看过月棠教最开始洗劫的名单，都不是富商，也没有什么权贵，倒全是底蕴深厚但低调行事的世家。高调有高调的对付方式，低调就…这月棠教恐怕是——”
“好了。”
王忞妤出言打断了林毓栀还想继续往下讲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说出来对我们都没好处。”
“现在看来，我从出生就是半个死人了，早死晚死还能差多少？老头子养着我说不定还是要提醒先帝他为了做这条…这个纯臣牺牲了多少呢。反正先帝爷又不会从棺材里爬出来砍我头，地府相见，到时我还鄙视他，他也拿不了我怎么样。”
“……”你是真敢说啊。
“怪不得老杜总拿看死人的眼神看我。老杜最懂这些奇奇怪怪的毒了，他本来就是因为擅长这个才被招进大理寺当仵作的，仵作靠本事吃饭呢。他定是天天在疑惑我怎么还没死。”
王忞妤赶紧捂住她嘴：“姑奶奶，你可闭嘴吧，那是我表叔，我感觉你好像在连我一起骂。”她等林毓栀翻了个白眼勉强同意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才松手，“如果你是中毒，阙家又是怎么回事？他们诊出来说的也是你先天体弱，和别的大夫一样吧，那他们是怎么治你的？”
“医毒又不分家，说不定我的病就能照着体弱治。”
王忞妤不太赞同，但撇了撇嘴，没有反驳。
林毓栀有气无力地说道：“唉，如果这个推测是对的，那就太糟糕了……”
“是啊。”
月棠教鼎盛在三十年前左右，于二十年前被朝廷下令围剿，一夜覆灭。而林毓栀今年十四岁。如果说十五年前甚至更早，能给林夫人白氏下毒，其毒性霸道连林毓栀都从娘胎里继承了一些，那岂不是说明，月棠教当时在京城已有一定势力，连官拜中书令，身为天子近臣的林懋都防不住。
与林毓栀一母同胞的林毓楷并没有中毒，他和林毓栀差了五岁，也就是说，白氏中毒一定是在二十年前林毓楷出生到十五年前白氏怀上林毓栀这个时间段。
仅仅五年，月棠教就卷土重来。
先帝和他那一批所谓“纯臣”，是没注意，还是注意到了却不以为然呢？
林毓栀其实觉得应该是前者。她根本不在乎林懋，愿意用最坏的可能性去猜测自己的父亲的。
林毓栀觉得林懋手上脏事不会少，很可能他只知道妻女中毒是一场报复，却猜不到也不想猜背后究竟是谁。
很简单。林毓栀记忆里，先帝对她还是很宽容的，宽容到了一种奇异的地步，连她对后妃说话大不敬都能容忍。
假若先帝对她有愧呢？
林懋不需要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他只要知道，这个中了奇毒的女儿，时时刻刻提醒着先帝，为他卖命做尽脏活的纯臣，家中妻子和唯一的小女儿也因为那些暗处见不得人的事而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女儿虽然侥幸捡回来一条命，但不知道哪天就会再也睁不开眼睛。
他用中毒的妻子和女儿换了一次高升，而女儿没死总会给他挣来好前程，很划算，只要在女儿死之前榨出最后一点价值就好。
随着长大，林毓栀越来越能感觉到林懋看她的眼神奇怪。那是一种疑惑的情绪。她没有问，因为她对林懋的父女之情简直就和没有一样。
现在想来，或许林懋是惊讶吧：先帝死在了林毓栀的前头，而自己这个女儿，经过阙家的诊治，竟然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还能活得更长远。
但林毓栀只是想想，没把这些话和王忞妤说。
大概是因为王忞妤在一个人人羡慕的家庭里长大，王景华为人坦荡洒脱，所以她始终不能理解林毓栀为什么会用那种阴暗的思维来想林懋。
如果说了又要被她以那种自称姐姐的态度说教了……也就大了一岁而已。
“这个猜测可以和唐大哥说，但还是不要告诉其他人了吧，尤其是我二哥。他还没有自立门户，我怕他又一上头跑去找老头子，到时候吃亏的又是他自己。”
王忞妤答：“当然，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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